话说因朝廷备战胡人之时,西南夷生乱,为大局计,朝廷决议安抚为上,择一个合适人便是洪谦。洪谦这一去,非止家中秀英等人牵肠挂肚,玉姐于东宫也是心神不宁。九哥亦颇担心,还要安慰玉姐:“禁军里领头儿是林逸,勋贵子弟里出挑人物。御医也是少有南方人,倒好对症下药。且西南夷不同胡人,安抚是极有效。”

玉姐深知,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来回抱怨反叫人心烦,且九哥眼下烦心事也是不少。政事上头,玉姐只忧心西南这一桩,九哥要管却如山如海,单是记着人名儿官职便是一项大功课——政事堂宰相、六部尚书、九卿等他是极熟了,至如说到某地县令,便不甚熟了,天下郡县成百上千,长官皆是亲民官,纵不如数家珍,也当听着耳熟,九哥近日苦记人名地名记得额上冒出数颗红豆来。玉姐督促厨下与他炖好汤水祛火解躁。

官家身子越来越不好,虽还能临朝听政,却渐渐将政事放手交与九哥,许是真个绝望,想再生不出亲生儿子了,官家待九哥也越来越和气,也会传授九哥些儿经验。只可惜每每总是细说各种弊端,末了却说不出甚个解决之道,总是说九哥:“便都交与你了。”一回生、二回熟,官家越说越熟练,九哥越听越麻木。

此情此景,九哥需安抚,玉姐纵是心头再躁,也不好冲丈夫使性儿。幸尔慈宫近来却和气许多,玉姐顺坡儿下驴,与慈宫居然也其乐融融起来。天渐入秋,一早天气不炎热时,也将章哥抱去与慈宫看。小茶儿还有些个担心,劝玉姐:“慈宫这莫不是有古怪来?”

玉姐想一想道:“她总是这宫中大长辈,她有个甚不对地方儿,我且要忍着。先时敢与她唱反调儿,是我借着她办了错事儿由头,也是初来乍地要杀猴儆鸡,却不是我与她唱反调便是做得对了。如今她没个过错,我如何得冷着脸儿。她一曾祖母,要看曾孙儿,如何拦得?总是你与胡妈妈两个多辛苦。”

小茶儿道:“章哥一天大似一天,正好动时候儿,前儿抓着绣球还要往口里塞哩。”玉姐沉下脸来,郑重道:“看紧他。”小茶儿道:“放心,眼珠子一错也不会错。”玉姐叹道:“说来这宫里也算我家了,自己家里还要这般小心,真个叫人焦躁。”小茶儿道:“熬过这一段日子便好了。常言说得好,苦甘来。只消太子心疼娘娘和大哥,有甚事熬不过去?”

玉姐思及九哥,也笑:“你说是。”她心里实是感念申氏,若无申氏之家教,九哥许也是个敬重嫡妻好人,宫外,未必会有甚花花肚肠,若做了太子,却又不好说了。外头男子有个婢妾也不算少,宫内男子没个妾才叫稀罕。九哥之护家却是发自内心,再想九哥八个哥哥,皆不曾有甚乱事,显是申氏教导出来。

玉姐担心这一年有余,终是看得明白了,甚个勾引、甚个酒后失德、甚个好颜色,若男人不愿,旁女人是做不成事。既是九哥不愿,旁人再怂恿也是无用。前头申氏教得极好,后头玉姐也不能做得差了,是以极是宽容,对九哥格外关怀。有父母之命,九哥又珍爱她、又没个花花心思,这个样儿再笼不住丈夫,那便是自家不用心了。

这却也有她初入宫里立威之故,崇庆殿送来之宫人,活命者寥寥无几,侥幸活下来也落了残疾。是以宫中皆畏。

小茶儿见玉姐展颜,便也不提烦心事,只将章哥趣事拿来与玉姐解闷儿。玉姐说着说着,忽地问小茶儿:“你说,他们现该走到何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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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谦虽是安抚使,虽西南之乱未平,却是当作紧急军务来办,是以日夜兼程。玉姐与小茶儿说话之时,距洪谦离京不过半月,已走出数百里地。一行走是官道,队伍也逶迤数里,安抚使仪仗、禁军、颁赐之物等等等等,又有随员。

洪谦亦乘马,并不坐车,不乘轿,却与队伍一道走。他们顶风冒雨、他也顶风冒雨,他们烈日下行进,他也烈日下行进,却叫御医坐车。这般做派,既非人人称赞,却也不叫人讨厌,激励军士、随员们并不叫苦,一路行得便。

随员内也有太学学业好检选出来做官,也有原便是官吏调拨过来听用。内里不免也有几人投机走关系,想东宫岳父出行,当不致遇险,从来富贵险中求,此行看似凶险,实则安全,又好混个资历。这朱雷便将一个十八岁孙儿名唤朱璋夹塞进去。除此之外,也有热血之人,一心想往那处做出一番事业来。

出行时,朱璋除开随队行止,但有机会,也往洪谦面前凑上一凑,执子侄礼以奉。洪谦看他也不算呆笨,便时常指点一二。那朱璋与洪谦处了数日,渐不拘束,也将这队里许多人、事说与洪谦来听。洪谦此行干系重大,也恨时间仓促,不得悉知随行之人底细,听朱璋起了个头儿,便引着他往下说。

朱璋说起林逸时便使鼻孔儿出气:“不过生得好些儿、做事灵便些儿,人又抬举他说他有出版,他便好将脸儿一板,看谁都一副不留情面样儿。”却极推崇安昌侯一个庶子,却是太学生里选□,名唤越凌:“那是个真有本事人,他家大娘子好生厉害,打小儿没将他当做正经儿子养,只因安昌侯那时候儿子少,太夫人看着,才养活了下来。却镇日当着他面儿叫他姨娘立规矩,能当着面儿打骂哩。他那哥又将他作奴仆来看,少不了挤兑——安昌侯世子,京中不缺纨绔一个。越凌却是自家考入太学,亏得太夫人去世得晚,他又显出聪明来,安昌侯这才多看顾他一些儿。却是自家挣扎出头儿。连我们都看安昌侯夫人不过,他却一个不字不提。”

洪谦笑道:“否则我何以带他来?”洪谦是知道这个越凌,出身卑微,却肚里有数,太学考试,从来都是拔尖儿。洪谦为国子监司业,国子监还管着太学,有学得好,自然留心。此番带这凌越出来,便是要近着看他人品如何,是否藏奸,才好决定是否提携。

洪谦一路行来,见他也不叫苦,也不挑剔,倒是有些儿模样。又看那林逸,虽不惯旅途奔波,时常皱眉,却也能忍得下来,也一点头。越凌是吃惯苦,忍下并不妨事,林逸是顺风顺水,也能忍,可见是个明白人。明白便好,洪谦不怕随行人里有中年人犯浑,这些人总有个牵绊,倒好制。只怕这年轻人不服管教,他固然制得住,却要费功夫,眼下却没那份闲情逸致调-教他们。

随行御医原是南方人,虽非西南土著,原籍也颇近夷人所居之地,离京前便匆匆调配了些个成药,又携许多药材,只为着这一队人马休要染病。

如是忽忽两月,方赶至地方。彼时地方上已颇见乱相,幸尔并非所有官员都是酷吏草包,也有自行据城而守,也有收拢民人、安抚人心,也有封锁道路不令动乱扩散。洪谦先往近城池,见了当地守官,他随行携还有一样东西——旨意。乃是经政事堂并中书门下签字画押盖了印,将当地凡坚守官员褒奖一番,再问情形。

那知州道:“西南夷之乱,难难剿灭,若要抚,只消当地土司头人那里打通了关节,余事都好说。”洪谦听了,问道:“可是土司养盗以自肥?”知州道:“也不全是,土司们待奴隶之酷烈,刑部用刑好手看了都要胆战哩!盘剥得也不轻。只是他们有些人做得实是过了,初时土司也与他们合流来。此地夷少男少女,生得,咳,别有一番风味,便有贩卖以为奴。他们便挑唆着这一部抢了另一部,却与他们合伙贩卖,有时也派军士混迹其中,又私抬了赋税,朝廷命加一成,他们便能加上三成,弄得民怨沸腾。朝廷赋税原不高,便是翻一番儿,也不算多,然夷人又要缴租税与土司,这便多了。又不合一日抢错了人,将个土司小儿子抢了,将这上上下下都得罪了。”

洪谦道:“这些个我都知道了。你可还能与土司对得上话儿?传话过去,便说我来了,朝廷已知内中情况。命本侯安抚。若非无法事,既往不咎。那土司小儿子现如何了?本地有多少土司?多少好,多少不好?”

知州一一细禀。洪谦心中便有数儿道:“终须我亲自见他们一见。”先往各城见当地官员,几城官员所说与先时知州所言一印证,洪谦将西南夷之事知晓个大概。路途也几番遇着零散夷人,洪谦并不追剿,却命通译喊话,使之周知土司:“半月后,城外设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