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哥终将那上好松烟墨赠与玉姐,东西想到玉姐手,须得先过了秀英与洪谦眼。秀英见是块儿好墨,笑说九哥用心,洪谦比她识货,取来一看,反添了些凝重:“这小子生好心眼儿!”秀英道:“怎地?”

洪谦将墨锭放回去,叹道:“颇贵重。这小子现将甚物事都送与玉姐……他!他这是精明还是傻?”天下做娘,总想女婿多疼闺女一些儿,天下做婆婆,却未必想儿子只围着儿媳转。这道理秀英自是知道,也醒过味儿来:“许是他还小罢?他眼里看重玉姐,也是好事儿。”

洪谦道:“去与玉姐说分明了。”

秀英犹豫片刻,应了,往寻玉姐。如此这般一说,玉姐看了墨锭,她却是识得,苏先生虽不好自卖自夸,夸起旁人来也不算吝啬,总是有一说一,甚好、甚不好,玉姐倒都知道,自然知这墨贵重。因人渐重这墨,致上好松木渐少,松烟墨尤其是上好松烟墨少。

玉姐犹豫道:“下回,我见他,问问他罢。”秀英道:“只要那头你公婆不嫌弃,我们也乐得女婿待你好哩。只恐他待你太好了,倒叫你为难了。不晓得他孝敬你婆婆甚物事哩。”玉姐一听便明,笑道:“谁个说要与……”秀英横了她一眼。玉姐识趣儿没再说下去,见秀英眼露不满,方道:“墨有了,我去寻那上好羊、狼、兼、紫笔,澄心堂纸,老坑砚来,一道奉与先生去。”

秀英听了,始放心,嗔一句:“我好是个憨厚老实人儿,怎生出你这猴来儿?”玉姐笑道:“这要问我爹去。”说得秀英连道:“哎呀哎呀,你这嘴是怎生出来?!”急拍她几巴掌。忽地停了手:“那都是好物,要许多钱哩,我使人买去罢咧。总归是九哥心意,你这般送与先生,恐他知晓了心里不好。”

玉姐默然,秀英见她想事儿,也不急说,只管看她怎生处置,若是玉姐一个处置不好,她也好从中圆一圆场儿。顶好是能叫九哥自个儿心里明白,这般做派好是好,却也不要太过了。

休说秀英打定主意要旁敲侧击一二,使九哥明白,玉姐想要过得好,非止他一人待她好便无碍,还要不能为她招人厌才好。哪料九哥却不再这般张扬送东西了,只几日来拜会苏先生一次,聆听训诫。又常往街市上寻种种奇物事与金哥玩,又逢会时寻了一包珠子与玉姐串首饰使。

直把秀英看得目瞪口呆,心底也不踏实了起来。想一想,洪谦也是个周到人,然她见洪谦时,洪谦年已弱冠,且是经过事。似九哥这等年纪,做事便有分寸,秀英又恐玉姐叫他哄了。不免说与洪谦。洪谦道:“女婿不好,你不肯要,这好了,你又揪心,你竟是想要个哪样女婿哩?”

秀英道:“自然是有本事又待我玉姐好。”

洪谦道:“九哥这不就是了?”

秀英一颗心颇不是滋味,辩道:“先时看他一脸忠厚,这要是个木木呆呆也就罢了,怎地忽这般灵巧了?先赠厚礼,次后就是温柔小意儿,这个,我总不踏实哩。”洪谦道:“他既定了亲,就是成人了,开了窍儿,有甚不踏实?你且看玉姐。”

玉姐果也不是个省油灯,九哥赠她玉兔儿,她接了,赠她名墨,她也收了。不曾转赠与人,却往苏先生处求了幅字儿。又动手,与申氏裁了短襟小袄儿。那头申氏收了,却又使九哥捎来个镶珊瑚金攒领儿。

秀英这才放下心来,时过境迁,说与林老安人听,把林老安人逗得笑个不住:“既是看好人家儿,你既说那家人是知礼,又才订亲,左右不过一、两回,哪就至于惹着婆婆了?再有几回,你再着急也来得及,人心隔肚皮,你知道他桌儿上与你布菜,是因心疼你,还是那道是他不爱吃?”

秀英道:“瞧您老说来,我这不是心疼玉姐么?初定那会儿,自是千好万好,到如今才品出味儿来,她这就要不我眼眉前过日子了,我哪能不多想?”林老安人道:“既认准了,便过下去罢。你忧心她,我难道不忧心你?你怎地,还是没个消息?”说得秀英讪讪:“我们,这不是,官人还要考试么?”

林老安人眼风儿一扫:“你们分房了?”秀英摇头,林老安人叹道:“你上心着些儿。”秀英低低应了。不多时,又说洪谦之盘算,合家上京云云。因知素姐是个没主意人,纵林老安人老迈,秀英也只能与她商议此事。

林老安人听了秀英话,道:“这也是万不得已。他一走,这两家便统共一成年男人也无,实也守不得。纪主簿那头,听说也要高升,自不这里看顾。孙女婿既说亲家此处也不能久留,咱们还是随女婿上京去了罢。谁叫……”阖家只有这一个男人呢?不跟着他走,全都撇了下来?洪谦若不中,回来还好。若中了,这两家子拖拖拉拉,又怎生去投奔于他?林老安人一想苏先生,便知洪谦此行,十分儿里已有九分把握能中,不定便要留京。终归是紧跟着些儿好。

想到苏先生,林老安人便问秀英:“这盘算与先生说了不曾?”

秀英道:“先生那里,有官人说去哩。”林老安人道:“既这么着,多雇一条船儿,咱也搬,房儿、田地、铺子都不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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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英说动了林老安人,便又往申氏处来说话。申氏虽不曾久居京中,于京中事终是知晓得多些儿,秀英乐得携玉姐来与她说话,也是使玉姐多与婆婆相处。这一日,因玉姐带了幅双面绣来,六姐便拉她便闺房里去,与七姐一道,三个人说些绣活上事。

这里秀英预先打好了腹稿儿,先问申氏:“府上六哥亲事,定是何时?可好讨杯喜酒来喝?”申氏实是有些儿为难,往先家中儿女婚事,皆是郦玉堂任上定下,就手办了,便眼前。只待成婚,再使心腹人等护送着婚夫妇返京,入个玉牒、寻个差遣,儿子便是成家立业。闺女自然是与婆家一处生活。

六哥之事又有不同,郦玉堂走不开,申氏委实不放心丢郦玉堂一人任上,唯恐一不小心,他又惹出甚事来。以郦玉堂身份本事,前衙之事倒不怕他为难,申氏只怕一不留神儿,他将家底儿花,又或口上不紧,将六姐、七姐许了出去自己鞭长莫及,又或再弄出个儿女来,又要累她操持。

秀英见她不言声儿,心下也有些儿惴惴,却见申氏也苦着脸,有些儿犯愁。秀英便变个话儿,将洪谦意思说将出来:“我家那口子说哩,府上恐不日也要高升哩。江州地方偏,京里也不会使府上这里吃太久苦,早晚高升回京哩。。”

这话儿说得极巧,换一个不知端底人来听,还道她说是真。申氏却是心里透亮儿,郦玉堂有些事儿上糊涂,内外打点交际皆经申氏之手,这打太极勾当,申氏比秀英熟得多了。江州地方偏?来这里吃苦来了?那她与秀英这二年好赚了上万银子是怎生来?秀英也不是个信口开河人,语中未之意,申氏瞬间便明。

既明其意,申氏心中便感叹了起来。都说女人家一辈子要投两回胎,哪回投不好,都能先脱了半条命去。秀英这是投着好胎了,洪谦这样一个人,有情有义,又有本事有见识,委实难得,偏叫她得了去。一想洪谦说那个话,申氏也只能叹服了。江州有多富庶,申氏这里住了几年,自是明了。为争这个地方儿,京里王府没少与人磨牙。再大情面,也不能叫郦玉堂长据了此处。当年吴王仗一张老脸,硬扛了许多年,不是也叫召回京了么?郦玉堂面子自不及吴王大,又是个甩手掌柜,又能此处几年?

再者,人总是恋乡,虽不曾久居京中,郦家总是京里人,如今只剩下六姐、七姐不曾说亲,也是时候儿挪回京里居住了。

这么想着,申氏自然又高看洪谦几分,又想,这般能耐人儿,却是九哥岳丈,九哥亲爹不顶事儿,教导不了他许多本事,这岳丈却是比亲爹靠谱多了!且背后又有个苏先生,虽不是权倾朝野,可谁也不能不给他三分首页。这门亲事,原是她看着玉姐好,看着洪家和睦,是以将门户之见暂抛一头,于洪谦尚是个秀才时定下。眼下看,真是赚大发了!果然人只要心好,总是有福报。

都说心思电转,申氏心里想这许多,也不过是眨眼功夫。既明洪谦是个有主意人,申氏索性与秀英套个话儿,顺着说,且看秀英有何说法。洪谦也不曾交代太多,秀英只得将洪谦话,委婉说出。左右不过是早作回京打算而已。

申氏道:“六哥婚事即,要么孩子往这里来,要么我们回京一趟。我与官人商议一回,要不先回京罢。也有好些年不曾回京里了,便是亲戚,也须走动一二。”秀英道:“可有得奔波哩。”便不再提这个话,转与申氏说起年货来。申氏便说江州腊味好,然与京中略有些不同,家下有京中风味,要与秀英捎些回去尝尝。秀英也笑应了。

秀英母女去后,六姐跑来笑与申氏道:“咱家九娘真真是个可人儿,娘知道她带来甚?”

七姐也抿嘴儿笑看申氏,申氏道:“是甚?”

六姐道:“除开那个娘看过绣屏,还有个绣兔儿绣屏哩,也是双面儿,两只兔儿像要从里头跳下来似。她怎知九哥属兔儿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