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英有孕实是程家一大喜事,便是玉姐,亦因年初与念郎好打一架,也知家中不可无男丁。故而玉姐欢欢喜喜往秀英处奔,未及近身,小喜便张开胳膊将她抱起:“大姐儿要有兄弟了,可不敢往娘子身上倚。”

玉姐讪讪,心中稍有不安,闷不吭声从小喜怀里挣扎下来,朵儿从后头来,抢上一步站于玉姐身侧。玉姐不再上前,往秀英脚边绣墩上坐下,晃着脚,歪着头,足上系着两只银镯叮当作响。秀英笑道:“你这小冤家,看我做甚?把脚与我定住了,不庄重。”

玉姐又“哦”了一声,慢吞吞爬下绣墩来站好。秀英无力笑道:“往日淘气,今日又来作怪。你书可有了?字也有了?还不去做功课。”

玉姐课程渐次展开,又学声律,又学算学,连书画也开始习得了。苏先生预备着明年开春教她弹琴,据说这君子都爱个琴棋书画,能闻弦歌知雅意。苏先生虽教着个女学生,却拿她做男学生来教。盖因玉姐机灵,不多教她些儿,令她有事可做,她便要出些状况,令人头疼万分。

玉姐得令,不声不响外门外去,朵儿忙跟上了,玉姐忽地回头,对秀英道:“娘,你多歇息,不要累着了。”

秀英手里捏个帕子,正托着蜜渍梅子吃哩,闻得此言,帕子也不放下,顺口道:“你阿婆都没你话多哩。”

玉姐哼唧一声,朵儿与她将珠帘儿拨开,两人一前一后走了。玉姐走到院子里,却见捧砚正支使着几个人搬家什。原来这院中有程谦习武之诸样兵器,又有石锁等,玉姐随苏先生习射,也这院中立个靶子。如今这些人正拆这些。

见玉姐过来,捧砚站住了,垂手道:“大姐儿可好?”

玉姐道:“你们这是做甚?谁叫你们搬?”

捧砚道:“老安人说哩,娘子有了身子,不好见这些凶器,叫都收往库里。姑爷使我领人搬哩。”

玉姐左看右看,长长叹口气:“朵儿,咱们回房吃果子去。”捧砚见她叹得可爱,微一笑,又转头看人搬兵器。

合家欢腾之时,却是程谦与苏先生先觉出玉姐不对来。程谦疼爱女儿,见玉姐忽与秀英生出些疏离来,不免过问一二。玉姐见了父亲,期期艾艾,思及素姐曾说“天热,懒待动。”她也推说天热。程谦却不信,玉姐虽是娇养,却不娇弱。细细问了朵儿,朵儿亦憨直不解。程谦只得命朵儿:“将姐儿昨日做了甚么说来。”

不料朵儿得了玉姐吩咐,不把玉姐事说与人听,急得哭了依旧摇头。程谦目瞪口呆之余,便往问李妈妈。李妈妈道:“姐儿并不曾出门,家中也没来外人,止姐儿往娘子房里看了娘子一回,也是高高兴兴去。”程谦心道,既是高高兴兴去,就是回来不开心了。

一问二问,倒教程谦看出些门道来了,不由失笑,特把玉姐唤来开解:“你娘眼下仔细,不是不疼你了,依旧待你好。不过是她现身子娇贵,不好冲撞。这几个月,只管把你娘当你阿婆般待,过阵儿便好。”

苏先生则因玉姐之功课,见她缴来功课字迹有些恹恹,将她叫来数说:“虽是家中有事,却不可因此而误了功课。”他并不解玉姐心情,便是玉姐自己,也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然苏先生误以玉姐过于开怀,以致疏忽功课,这却是苏先生不能容忍之事。今上做他学生时候,胆敢心不焉,且吃他两记手板,何况玉姐?

玉姐方五岁,功课又做足,苏先生便不罚这女学生,止写一幅大字与玉姐,上书“宠辱不惊”。又与她细解其意:“一惊一乍,是器量狭窄,怎能成事?怎能令人敬佩欢喜?”

玉姐缓过颜色来,晚间又缴一次功课,这却是用心书就,苏先生方欢喜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玉姐因问苏先生借院子。苏先生院里倒有个靶子,用作检查功课,便对玉姐道:“我故不喜女子舞刀弄枪,然你既立意要学,便不可荒废,习射之外,早间你要舞弄几回,也只管往我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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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程谦又戏言与秀英:“你现有了小,也休要忘了大。玉姐几日不得与你一处坐哩。”秀英笑道:“怪道我看她这几天眼神儿可怪,兴许是前两天小喜不叫她往我身上扑。也忒小心,我说与她就是了。倒是我身子越发沉重,看顾她不得,朵儿太小,止李妈妈一个恐人手不够,不知王婆子那里要买人有消息也无?倒要使人催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