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京里来信了。”一个穿得整整齐齐中年人走了过来。

年羹尧兀自坐着不动,口气平淡地道:“放着罢。”

留着坏师爷胡须中年人小心地又手捧着信,轻轻地放到年羹尧案头,又垂下手,倒退着出了书房门。

看到心腹管家出去了,一直压抑着自己年羹尧才急急伸手取了信来,顾不得用裁纸刀子拆开信封,他直接下手撕开了封口。

表面看来,年羹尧挑出了这么大事儿还是没有挨罚,正是春风得意时候。兼他父兄也是高官,家族又结亲简王府,里里外外都是关系,上上下下都有人,先前推行政上又做得好,只要把手上这件事情一了结,便再没什么可担心事情了。

只有年羹尧自己清楚,这一切都是建立圣眷正隆基础上,皇帝不会平白无故地“眷”你,护着你也是有原因。当然,年羹尧觉得自己值得皇帝去“眷”上一“眷”,他却不满足于此,内心里对于胜利渴望深了。

他知道,皇帝需要钱,皇帝也需要他。他觉得,诸臣不足为惧。然而自负心却容不得他这样裹足不前,他要证明他自己价值。

理智告诉他,只要这一仗打胜了,就能堵住所以人嘴,如果再有意外收获,他前程就有了。

但是,与荷兰人僵持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居然吃了败仗!这就由不得他不着急了。他再自恃才华,也不能无视失败这个现实。他要是敢再败下去,就不要再想什么前程问题了。

以前还要抱怨一下,天高皇帝远,他南方取得成绩无法速、完整地展现皇帝面前。现该庆幸了,由于天高皇帝远,这一次败仗,遮掩起来也容易。年总督现称得上是这个国家里比较了解外国人了,至少他知道这些“蛮夷”不太好对付,光靠他这两省之力,还是两个不算特别发达省,难度着实不小。

这些洋人海军还真是有两把刷子,他们一直海上讨生活,与之相对,天朝重土,有多久没有放开海禁了?眼下虽不是全面禁海,却也不是大力支持态度。不鼓励海外贸易,就意味着本国出海人少,熟练海员少,与之配套水师也就越来越萎缩。打个偷袭是赢了,等人家醒过神来,年羹尧就不轻松了。

要让他来总体规划,好是全国上下都重视起他意这件事情。

可能么?

当然不行,国家现重点还是西北,还是那个时好时坏准噶尔。便是年羹尧再想倾全国之力把南洋问题给解决了,体现他自己能耐,也得承认,西北很重要,比南洋还重要。

打仗,多是打后勤,年羹尧心里恨恨地想。

种种海战方法,具体海战中技巧运用,朝廷水师都与之有较大差距。你可以通过操练提高士兵身体素质,也可以经过锻炼让士兵们不晕船,甚至可以挑选懂得兵略将领去带队,却无法教会他们实战经验,这些只能通过一战一战积累。

这些西洋人,不少是武装商人,有许多人根本就是海盗出身!海上讨生活讨惯了,打起纯海战来自是轻车熟路。他们不缺就是经验,听说那里人像疯子一样,飞蛾扑火似一窝蜂地往大海上扑了几十上百年了已经!多少代人经验。

年羹尧很忧郁,不得不忧郁。让他担心是,他不知道自己任期,不知道还能两广总督任上干多少年。大海上作战,受气候、地理或者说海洋环境影响,舰队移动比陆军移动笨重,作战周期也长。如果取得一次大胜之前,他突然被调走了,两广事情就捂不住了,继任者肯定不想替他背这个黑锅,必要向上揭发,到时候就坏大了。

要命是,西洋人使节已经进京了!也不知道他们与南洋有没有联系,虽然看得紧,也不排除他们有没有什么小手段,能够知道南洋局势。如果让京使节知道了这件事情,陛见时说出来或者向理藩院等处透露出来……

年羹尧不由打了个寒颤,那就坏了!

从京里来消息就格外重要,年羹尧手有点儿颤抖,抖开了信一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信是雅尔江阿写,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这些西洋使节还是没能够面圣,原因是礼仪问题。不同国家有不同风俗,何况是隔了半个地球、人文完全不同两个国家?

天朝,朝见么,三跪九叩,这是正常礼节,欧洲由完全没有这个传统,欧洲人对着十字架也就是双膝着地。又有,按照本朝想法,凡是外国来,当然都是要“朝贡”“藩属”。可是欧洲人不这么想,人家是当成平等国家来谈判签约。搞不好人家眼里,你们才是没开化野蛮人。

两下里就礼仪问题争执得不亦乐乎,不但是荷兰,连英国等国使节也跟着滞留京师,京中已经有人建言,道是这些长得奇形怪状家伙京中呆得太久了,有碍风化,是不是请他们回家?

看到这里,年羹尧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来。回去甚好,甚好。直到此时,他心里恼怒有之、紧张有之,却从没后悔过。时间再倒回过去,即便知道现困难境地,他也会再走上这条路。让他忍气吞声,真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接着往下看,雅尔江阿用一种难以描绘语气叙述了西洋人要求,据说,英国人要求贸易,设立贸易据点,表示,天朝不跟荷兰人贸易也没关系,他们来,当然,要求关税上予以一定优惠,也希望能够中国划出一地,作为他们定居点,如果可能,要求设立使馆。西班牙人也趁机掺上一脚。法国人也不甘落后,同样表达了友好态度。

天朝物产丰富,谁稀罕你们啊?这是很多人想法,年羹尧想法没这么保守,他倒是觉得,西洋人有值得借鉴地方,这也是托赖于他吃了荷兰人一场败仗,否则年大总督都不会拿正眼看这些家伙。

年羹尧又皱起了眉头,事情有点儿不对头!照说,这些家伙这些要求如此过份,太拿他们自己当盘菜了,朝廷居然还没有把他们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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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洋使者得以留京师,这其中倒是有皇后与太子缘故。淑嘉是想让朝廷与欧洲诸国多接触接触,开阔一下眼界,了解一下世界,不至于越来越闭塞。而弘旦则是想西洋使者言谈中多了解一下殖民地操作流程,他心里,也下很大一盘棋。

欧洲诸国离南洋如此之远,都能那里“殖民”,据说,还到了另一块大陆上,弘旦拔拉着到手地球仪,比划了一下距离。远,太远了,但是南洋却很近啊。

此时皇室知识面还是很丰富,弘旦觉得,以本国航海水平,到达那么远地方是不可能,但是南洋……南洋……还是可以放很多人。越往南,物产就会越丰富,岭南已有三季稻,南洋呢?

这个买卖挺划算。

至于与欧洲各国商业往来,弘旦心底是不屑,却也重视了一点儿。至少他知道,这里面利润丰厚,而他国家缺钱。但是划一块地方归欧洲人就不必了,你们来了,就是我藩属,哪里都可以去,何必要划地?!

南洋,弘旦是死也不肯放手。正好,西北局势又往好方向发展。自从朝廷启用了岳钟琪,西北局势就一天比一天好。准部连连进犯,头一回,还派了傅尔丹过去与岳钟琪合作御敌,后来就干脆用了岳钟琪一人。必须承认,打仗这种事情,也是要看天份。岳钟琪生来似乎就是为了打仗,而且是打胜仗。

看来西北会越来越太平,弘旦目光往远方望了望,手指着地球仪上琼州一南地方静静地出神:要不要再向汗阿玛进言呢?给年羹尧一点支持,或者让他节制闽、粤两地水师?

他汗阿玛目光还西北,又一次击进犯被击退之后,噶尔丹策零终于再次求和,请求允许他们入藏熬茶。胤礽也顺势允许了。但是两边都知道,这仗还有得打,除非一方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