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咝——”小太监眯眼呲牙,虽然不是自己下冷水,大概也知道这时节入冷水里是个什么滋味。【虾米文学xiaienxe]他们也会用冷水洗脸提醒,可这样泡实是太Bh了,他们都替皇帝觉得冷。

憋着一口气,看着胤礽一节一节地沉进浴桶里,小太监也觉得自己身体跟着一截一截地冷了上来。打个哆嗦,抖一抖,重感受到室内热气,重又缓缓地吐出气来。

上了年纪太监大概知道是个什么事儿,只有比小太监觉得冷。这皇帝心也太狠了。今天当值是梁九功,一句话也不敢说,只管装作不懂,反正……咱家是太监。

心里一个劲儿地念叨:万岁爷您就早点儿出来吧出来吧出来吧,您要冻着了我要跟着完蛋。这件事情上面,他一点鬼主意也不敢出——这是皇帝自己不想犯规,你多嘴正好他拿你出气,打死你他都不会觉得你“忠心为主”。

胤礽沉冷水里,闭上了眼睛,呼吸有些不稳。

父母亲人死了,伤心总是难免,要是亲爹前脚死了,当儿子后脚滚床单去了,那简直比去敲锣打鼓放鞭炮还要恶劣。守孝三年,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是挺不人道。伤心有时,两年多时间对于一个正青壮年男人来说,考验不止是人品。

胤礽与康熙感情很是深厚,他宁愿去守这二十七个月。他用自己血淋淋教训向大家证明了:物质是第一性、意识是第二性,要用第二性来抗拒第一性,必须要使用实体化工具。

比如冷水。

这让胤礽很是觉得羞耻。他不是一个不会玩儿主儿,玩起来节操也是碎了一地。他只是不幸遇到了一个小聪明全放到他身上老婆,才被掰而又掰地算是“正直”了。

然而所有碎掉节操他爹面前,又都拼了起来。不管父子之间心中有多少不安,亲情还是压倒性胜利。现孝期未满身体上又有了反应,不能不让胤礽老羞成怒。

他对自己很不满!

这是一个比较自我中心家伙,表现得再和气,骨子里一些东西还是不会变。“想做事情居然没能够做到,而且是因为自己原因没有做到”,这样一个理由让他接受无能。

春寒料峭泡冷水滋味非常地不好,胤礽压抑着哆嗦,泡了许久,久到梁九功要打开后门绕过交泰殿直奔坤宁宫,他才慢吞吞地爬了出来。从冷水里出来,被屋子里热气一蒸,身上肌肉压抑不住地抖动,连打了几个喷嚏。

梁九功张开一幅大大浴巾把胤礽给裹里面,还要表示出自己不理解:“万岁爷,您要觉得热了,奴才们把窗子打开也就是了,这又是何苦?”

胤礽摆摆手,说话格外简短:“衣。”再多说俩字儿,他一定说不成句,太冷了。

你个什么衣啊?都没穿……

换上暖和衣服,胤礽往炕上一歪,手脚渐渐恢复了知觉。待又麻又肿劲儿过去,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胤礽果断地道:“传雍王、马齐、李光地、穆和伦、施世纶。”

大家常说,一个人精力有限,不可能面面俱到,把精力集中到了一个方面,就难免要忽略其他方面。同理可证,如果你精力不能往其他地方去发泄,那就只好死盯着一点来出力了。

作为一个皇帝,大家都希望他把精力放到为国为民上头来,这一点很好理解。同样,作为一个人,皇帝也有自己爱好,咳咳,哪怕没有什么多爱好,私生活还是要有一点。

杯具皇帝正守孝,这个那个相互作用之下,胤礽现能做就只有一件——折腾朝政、折腾大臣,做一个勤于折腾好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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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东配殿里君臣几人个个是一张便秘脸。本来吧,过年了,走亲访友、喝酒看戏,小日子过得挺舒服。再严肃人,到了这个时候也要松松。雍王这样亲爹死了不到三年,戏酒要回避,也不妨碍他感受一下年气象。

猛地被拉到乾清宫里来,到了门口看到几个一同来开会人,就能知道要说什么了。

刚过了上元节,还没出正月呢,这就又被拉过来讨论一些大煞风景话题。什么国家没钱了啊,什么藩库亏空比国库还严重啦,什么眼看着税要收不上来啦。MD!早些年怎么就没发现有这么多事儿呢?

进了东配殿,便秘脸就不能叫便秘脸了,得叫忧国忧民。今天屋子里又多了俩人:弘晰、弘旦。得,这小会开,档次还不低。互相见过了礼,胤礽给他们赐座。

皇帝就一门心思考虑税制改革事儿,眼下关于国家体制问题,就这件事情大了,这关系到大家能不能维持稳定统治,实是重中之重。

眼下国家多病,正是该君臣齐心收拾收拾残局,大家好多拿两年红利。被叫来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充满了被重视感,却也很是郁闷。国之弊病大家不是不知道,不过康熙后期是以平抑为主,颇有点“扬汤止沸”感觉。现要让大家来“釜底抽薪”了,又觉得工程过于浩大。

这里,要对眼下统治核心提出郑重鄙视——他们之前几乎没有一个人接触过相关重大决策。这件事情上人人都是菜鸟,要命是还没有职业经理人制度、没有经济政策专家,想要改革,谈何容易?!

这不是虚话,哪怕是数次监国胤礽,也没有参与过类似政策制定。或者说,这个国家已经有几十年没有这样变革了。

扳倒了指头数,关外时候,还是有过重大策略变革,比如与蒙古结盟,通过又拉又打使得蒙古不再拖后腿啦;再比如从只重满人、拿汉人不当干粮,到创立汉军旗,这样政策使得后金集团迅猛扩张。

入关之后也有过变革,从一路屠杀变得开科举、访遗贤,这使得清廷渐渐立稳了脚跟。可以说,顺治之后,国策基本没有大变动。康熙朝大动荡也就是打了几场仗,虽然是本国土地上战争,但是可划入“外患”。

至如内忧,顶多就是有灾害了,去赈赈,黄河泛滥了,修修堤坝,朱三太子闹腾了,抓起来砍掉。都是挺重大烦心事,却只是“暂时”,眼下讨论这一件事情其影响是要波及后代。

干时候一头兴地扎进去,时间过去半年了,才发现问题一箩筐,件件惹人烦。事情发展就没有一件是按照剧本儿走,这不,问题就来了。

与所有比较负责任改革者一样,朝廷变革之前也是需要经过反复论证,再试点,然后全面铺开。眼下没有经济学专家智囊团,他们就自己来论证。由于执行人员还未到位,所以目前论证还没有扩大范围,仅限于屋里几个人知情。就这几个人,已经能够看出改革阻力了。

胤礽是个坚定改革派,国家名义上是他,他得把日子过下去。他先问雍王:“括隐事情办得怎么事了?”

雍王是他兄弟,一家人,除了“夺嫡”,旁事情上基本上与他保持一致,又是直接负责人,所以比胤礽还急:“才得三分之一。下令时候已是秋冬之季,底下人忙着收今年租赋。小民交税时候,如何肯上报多余田产人丁?”言下之意颇为愤愤,“今春臣弟就盯着这件事情,看他们要如何弄鬼!”

胤礽听得也是大悔,忘了这一件事情。【虾米文学xiaienxe]李光地给想借口只动乱地区适用,其余如江浙一带,谁会要交税时候说“我家还有几百亩地没算进去,我给你多交点钱”?

括隐,越是经济水平不太高地方越好弄,江浙一带就颇为难行。江浙一带几百年来教育水平都全国拨尖儿,聪明人多、有特权人也多,叫他们如实申报财产,实是困难。

另两个皇室成员由于年幼,资格不够,只是旁听。

马齐作为统治阶段里地位比较高一员,对于改革税制增加收入是赞成。要知道,这些税里有很大一部分是拿来给旗人发生活费。马齐是旗人,除了关心国家,他是相当关注自身所处利益集团利益。

他也是一直关注这件事情,此时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圣上既要降不世之隆恩,盛世滋丁,永不加赋,就要弄明白到底有多少人受了这恩惠。再者,本次括隐与历代不同,括不只是人口,”反正括出来了他们也交不出来,“还有田亩。田亩多了,丁银摊到每亩田里就少,需缴税也就轻。”田亩多了,国家收入也就上来了,大家生活费就有保障了。

胤礽连连点头,对雍王道:“这件事情你盯着,勿要今夏之前弄出个大概来,旁地方便不要紧,苏浙一带是财赋重要,那里人丁田亩一定要弄明白了。再择一地,先试试,试好了,遍行全国。”他说得很有气慨。

雍王慨然应喏:“臣弟明白。这摊丁入亩,也要分几样,江苏与甘肃就不能一体。西北产粮不如江南,这丁银之摊派,也要分情形。”虽情急,他也不是急昏了头,还是有仔细计较过。

胤礽点头道:“正是。”

施世纶对于免去丁银是赞成,而且,剩下丁银是分摊到田产税里,谁有地谁交钱,这是施世纶很满意:“如此小民赖陛下生者多矣!”他为人正义,而且这份子正义也是有底气,他爹是靖海侯,施琅。

李光地闷不吭声,听这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心里却是大急。听他们这意思就是叫士绅也跟着交税了?你妹啊!找骂啊你们?!

李光地本以为他们是说出来过过嘴瘾,没想到越说越像那么回事儿了。去年年底他不过说了一句“江浙地灵人杰,多出进士,朝为官者亦不少数。括出来了隐田,还能收他不成?括出来隐户,他有钱缴丁银?”

结果这几个人还真听进去了,不但听进去了,还拿出应对方案来了:没钱缴就先放一放,有钱人得出血了!

坏喽坏喽,李大学士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他就告老还乡了,现掺和了进来,真是晚节不保!

你查出隐藏田产、户口就得了,下面还要征税?这年头读书人、官员是有特权。你当了秀才,自己就免税,如果是进士或者是官员,能保家中一人到N人不等免税,此外还有部分财产不征税特权。

你现要收回他们特权?几百辈子没交过税了,现要从他们口袋里拿钱?有几个会心甘情愿?他们还有知识有文化,有社会地位,还能影响舆论。

读书人嘴啊,比泼妇还凶残。泼妇也就是骂骂街,骂完就完,她也不能把你怎么样。秦桧、严嵩等人,名声是怎么坏?还不是读书人没事干,只好写书来骂,一代人两代人N代人只要书还,就有人看,看完了就会流传。

到时候这间屋子里人,一个也跑不掉,统统要被骂死!李光地心里明白,所以这件事情上头,他从来都是只打黑枪,态度极其不坚决出主意也不肯很用心。现看情况不对,不能再划水了,只好挺身而出说明真相。

“此事急不得,”李光地想了一想,这件事情上他看得透彻一点,人老成精,岁数不是白活,这事儿要是明着干了,名声就臭了,“看来是必要士绅一齐纳粮完税了?他们如何肯依?又如何显得国家优待仕林?为官俸禄本就不多,再要纳粮完税,他们不肯出仕又怎么办?又有一等读书人,自恃有才华,得一功名。现要他们与民夫一般待遇,心中如何肯服?臣只恐物业沸腾。”

我可把后果说出来了,皇帝,您惦量着看吧。想改革,行,做好挨骂思想准备吧。

主要是,施世纶民间树立了几十年口碑,士林说他不好,小民不肯信,他还是侯门之子,算是有背景有靠山。其余几个人不是皇室就是满洲贵族,人家……就算改了,也不交税。国家保护旗人,这是基本国策不动摇!身上还有文字狱这道护身符,不给骂。

剩下挨骂就一定是李光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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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礽兄弟俩一开始还真没想到这个,他们心里,皇权至上,管你农民还是士绅,都是我家奴才。有了这个思想,就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考虑周到了。此时听李光地一说,兄弟二人也是一怔。

静默只有那么几秒钟,雍王问李光地:“难道还有旁办法?现国库是个什么情形,你不知道么?兼并愈烈,几年了,税总是收不齐,必得改了。”他们乐意也得交,不乐意也得交!

这“免逋赋”都免了几年了?所谓逋赋,就是拖欠国家税,年年都有拖欠,显然是收不上来。皇帝免这部分税,其实就是做个顺水人情,也是显得账面上好看一点。

我管你骂不骂,老子吃饭要紧。你骂了又能怎么样?文字狱砍了多少颗头?都是砍读书人。开国之初杀了多少人,很多都是江南百姓。我就是要这样干,你能怎么样?旗人无疑不会反对本次改革,因为不触及他们利益,与此同时他们利益还会得到保护。

李光地默,国库情况他也知道。张三有两亩地,过不下去了,正好,李四有身份,可以免税。张三就带着老婆孩子和土地,挂到李四名下,号称是李四家奴仆,地也是李四了,从此只要给李四交点保护费,再也不鸟国家。张三就一口咬定过不下去日子,田也卖给李四了、人也卖给李四了,有文书作证,你能奈他何?

这世上不止一个李四,也不止一个张三。

座诸位,是无法“打土豪分田地”,如何抑兼并?

想多收税,只好从李四身上收。李四是……统治阶级一员/基础。他们如果不想出钱,那么就会隐藏土地财产。所以改革之前要先括隐。

施世纶狠,直接道:“李大学士说话了,臣也不能揣着明白当糊涂。本朝制度,旗人也是免税。”到时候大家把田地都挂到旗人大族名下,国家还是收不到税。

也是看着胤礽年轻,他才说这话,换了康熙,他是万万不会说。青年皇帝与老年皇帝大不同这会儿就出现了,年轻人有干劲儿,敢于打破一些常规。

“还得防着投充,断了念想,才不致日后难于举措。”

穆和伦是户部满尚书,一直不说话,此时不乐意了:“旗人从龙入关,与民人本就不同。”

马齐看看穆和伦,张张嘴巴,又合上了。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财产税是必须收。就说他们家吧,也是因为他们家男丁争气,从入关开始,家庭财富一直增加,这些都是不上税。其他满洲大族他不知道详情也能推测一二。

单个儿从自家立场看问题,不收税当然是好事儿,生产成本低,有利于扩张和竞争。马齐现又算是入了中央政治局人,想事情就要带一点大局观。这大局观一带入,就能看出问题来了:如果大族扩张,再加上免税条件,就会侵占国家税收,弄得朝廷弱而大族强。

本来这没什么,咳咳,大不了换个皇帝什么,大族还是大族。可是吧,满洲是少数民族,本来人就少,都是一根绳子上蚂蚱,一旦内部失衡,国家财政破产,朝廷崩了,大族再有钱也只是肥羊,到时候大家一块儿玩完。

胤礽擦擦嘴巴,抹去那不存一口鲜血:“知道了,雍王与施世纶接着盯括隐事儿。马齐、穆和伦,你们两个商量一下,丁银如何摊入田亩,雍王所说很是要紧。”

不提限制投充事儿,穆和伦就挺高兴了,痛地答应了。这件事情上面,是旗人地主占了便宜,民人免税特权被剥夺了,旗人优势就显现出来了。趁机可多得一些人来投充。

看了施世纶一眼,穆和伦压下了心中得意,施某人也是不好得罪,占了便宜就不要再卖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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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退众人,胤礽又剩下了自己,改个革,怎么就这么难呢?这还只是讨论阶段就讨论出一堆绕不过去难题,真到了实施阶段,可怎么是好?作为一个旗人皇帝,维护本集团利益是必须,处理长远利益与眼前利益也是麻烦,同样,得罪读书人也是很可怕。胤礽挠了挠桌子,思索半晌也没有“灵光一闪”。

税一定要收,税税税!弄了半天,都是银子闹!要是能开条财路就好了。

胤礽屋子里踱步,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墙上那幅米珠挂屏。太平有象。

眼下可不太平啊!

这挂屏是皇后给,听说是老九孝敬。

胤礽突然嫉妒起他九弟来了,老九活得多简单啊,让人眼红是他还越来越有钱。

国家整体经商固不可取,如果从商业活动中增加一点国家收入呢?胤礽摇了摇头,国内关卡其实不少了,再加税,行商变流民比农民起义要方便得多了。

不行,心里还是不舒服,正好老九还宫里住着,把他拎过来说说话,蹓蹓他也是好。

“叫九贝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