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死曰崩,山陵崩,对于臣民来说与死了爹妈区别也不是特别大。只是眼下情况太过诡异,真正因为皇帝死了就伤心难过得哭了起来人,只有吓哭了宫女太监。

至如皇子、宗室、大臣,大家先是愣了一下,什么?皇帝死了?你开玩笑吧?几十年了,康熙一直活跃人民群众生活各个领域里,北上南下西行东进。指导着各部门工作,教育着亲朋故旧,给各家大老婆添添堵,他这就没了?

满屋子阿哥、大臣第一反应不是哭,而是傻。受打击大是胤礽,他被李光地提醒了一声之后就扑康熙跟前,抖着手摸了摸康熙,人还是温,又试试鼻息试试脉,再次发现他汗阿玛已经走了事实。

看他样子,围观群众就已经知道康熙是走了。皇子、朝臣嘴巴张开了,第一声还没哭出来,只见皇太子猱身而上,一把卡住了御医脖子,非要御医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不可!

这不算医疗事故,跟医生没啥关系,人家还没出现呢,人就挂了。御医自己都傻了,中风这病本身就会复发,复发频率因人而异,但是康熙这个是一直往好方向发展。

御医呆了好久,终于被太子摇醒,眼看再不说话,自己就要脑袋搬家,反射性地道:“原是好转,是不是又动怒了?”

可不是!胤礽暴跳如雷,挽着袖子要收拾气着他爹混蛋。马齐连忙捂住了折子,与李光地一齐道:“太子息怒,要收拾他们有是时间。”

皇子里头胤祉、胤禛就过来一左一右架着太子:“太子,太子!”弘晰因已结婚,也队尾站着,这时挤上了上来,他也叫阿玛。

胤佑、胤祺已经扑上去开哭了,他们一哭,胤礽哪里还忍得住,哭得比所有人都惨。所有儿子里,康熙对他用心,他与康熙相处时间长,中间也有一些小摩擦,总来说还是父慈子孝。康熙又当爹又当娘把他拉扯长大,不但是慈父还是严师……

想起这些来,胤礽就忍不住,絮絮叨叨:“汗阿玛,你睁开眼睛来看看儿子啊。儿子小时候,这样一叫你就过来了……汗阿玛,那一回儿子病了,您就一直旁边照看着,往后儿子再病,您忍心叫儿子孤零零一个人么?汗阿玛……”

他记性本就好,简直是从有记忆起来,父子相处温馨片段都背出来了。真是闻者落泪,马齐一听,皇太子已经背到了他汗阿玛带他到东北去打鱼,还有接着往下背趋势,再看李光地,李光地装死。

只好抹一抹眼泪,看一看又要跟着哭、又要跟着劝诸阿哥,试图用眼神示意某些人:去劝一劝太子吧,这会儿不能光哭啊!老八倒是机灵,可他与太子关系不是那么密切,这会儿老实窝着都来不及了,哪会上前?马屁要是拍到马腿上,那不是找踹呢吗?

后还是胤俄上前:“太子,二哥,汗阿玛去了,皇太后祖母那里是瞒不下。光咱们这儿哭也不是个事儿,妃母们、福晋们、皇孙们也需服丧。又有天下臣民……”

胤礽正沉浸自己世界里,兀自哭得悲伤得要命,什么储君教育要喜怒不形不色、什么凡事大局为重、什么要保持形象不要一把鼻涕一把泪,这一刻都扔到了爪哇国去了。他就知道,他爹没了,疼了他几十年亲爹挂了!

胤俄切入点先得不错,又把他魂儿给招了回来,吸吸鼻子,袖子里哆哆嗦嗦摸了好一阵儿,魏珠已经拧了帕子过来伺候他擦脸了。

胤礽道:“我方才哭昏头了,”吸一口气,哆嗦一下,“领侍卫内大臣呢?今天是傅尔丹当值么?叫他约束手下,守好门禁,宫里不许乱。传、传托合齐,安定京城。”

把内外治安都布置好了,这才说到公布皇帝死讯事儿:“传太监总管,通令禁宫各处,”胤礽闭上了眼睛,“汗阿玛……宾天了。”

话音一落,屋里人一齐放声痛哭。马齐哭着哭着还上前奏道:“还请……”顿了一顿他不知道现该怎么称呼胤礽,只好省略称呼,“通令内外。又,需传王府福晋等……”

李光地心里已经转了百十个主意了,顺势上前拦住了欲往宁寿宫去梁九功道:“你且住一住,”对胤礽道,“眼下还需烦请诸王、皇子入见皇太后。大行皇帝并无遗诏……皇太子需奉皇太后命……”那个啥,“不如皇太子率众亲往宁寿宫。”

众人一听他话,恨不得穿越回去抢了他台词:这样表现机会我TMD怎么就没想到呢?尼玛你一汉官,居然抢到咱们头前来了。老王八蛋!怨不得汗阿玛生前就喜欢他,这货真TMD太讨人喜欢了。

心里骂着李光地,口中还一齐说,咱们去找皇太后去。

胤祉醒过神来也力争表现:“李光地所言甚是,太子不即位,何人主持大事?”

胤礽沉默了一下,看着一屋子人,忽生悲凉之感:“叫礼部、内务府人来,先议丧仪,”说完,伸手拿下帽子,“都先把缨子摘了吧”

胤祉急切地道:“就是下令,这会儿也要请皇太后祖母命,不如一道办了。”

这倒是了。

现皇太后是个关键人物,康熙中风来得突然,去世来得突然,又没有遗诏。皇太子继位虽是名正言顺,可是有皇太后,以她命令登基,是正当一些。

胤礽木然地问了一句:“咱们都去了,把汗阿玛独个儿扔这里?”

李光地道:“太孙与诸年幼阿哥、众皇孙都宫中读书,还请召其前来。”

皇家学校校址就乾清宫大院儿里边儿,早就听到了这里哭声震天,已经打发人往这里来了。到了门口儿,没敢进去。这会儿也过来说,那里听到哭声,遣人来问问。

胤礽是坚持不去宁寿宫,要陪他汗阿玛,让儿子们去宁寿宫。弘旦听了小太监汇报,带着弟弟就往正殿跑去。转眼即至,到了先哭“玛法”。东宫父子哭法也是一个模子里出来,无不是感念康熙对他们是如何如何好。

行了,太孙也不愿意去。可事情不等人,胤礽下令:“去几个能说明白事情,旁人都给我留下。”

当下,能当朝站班都走了,上学读书都留下来:你们还没入社会呢,大人事情你们就别掺和了,过来陪皇太子哭吧。

宁寿宫里,一堆女人正说说笑笑呢。指婚旨意接二连三,康熙又有好转迹象,皇太后很开心、宫妃们很开心、公主们很开心,大家都很开心。

太子妃又把乌云珠给带了来,一伙子人逗小丫头说话。皇太后心情舒畅地跟曾孙女一问一答。

“你这是什么呀?”

“额娘给我镯子。”

“你额娘给你啊?”

“对啊。”

如此这般地没营养,大家还听得津津有味儿。

荣宪公主看得高兴,也褪下串手串来给她:“这是开过光。”

乌云珠看看淑嘉,淑嘉点点头,乌云珠接了过来:“谢谢姑母。”奉个甜甜一个笑。荣宪公主伸手捏了捏她脸。

皇太后就问哪里开光,荣宪说是离她们旗地不远一个活佛,传道经过,她趁机求。皇太后感叹:“好久没去草原上看看啦!”

恪靖公主道:“等汗阿玛大安了,我必请旨,请汗阿玛到我那里小住两天。皇太后祖母,您来么?”

荣宪公主道:“我那里也还能住,皇太后祖母,您来吧。”

公主们一力相邀,皇太后左顾右盼:“好好,只要皇帝答应了,我都去!”

说话间,外面又有来禀,诸王、大臣求见皇太后,这回因皇帝是议政时候栽倒,官员凑得十分齐整,宗室来也不止铁帽子王和皇子。

同样事情,皇太后已经经历过一次,也略微有一点经验了,她先慌上了:“皇帝又病了?不是说已经见好了么?”

宫妃、公主、福晋一齐避开,太子妃还捞上了女儿。

皇太后四顾无人,没一个能陪她,只能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坐宝座上等着。

众人一进门,皇太后就觉得不对劲儿,可不是不对劲儿么。缨子都去了,跟往常确实不那么一样。

一进门,领头庄亲王就哭了:“老祖宗。皇上,宾天了~”一片鬼哭狼嚎,直接把皇太后一句“发生什么事儿了”给堵了嗓子眼儿里。咕咚一声,皇太后往后一仰,倒了宝座上。

宫女太监与诸皇子一齐上前七手八脚把人扶起来,一试,有气儿。又是叫御医,又是揉胸口,终于把人救起。皇太后一醒,就是嚎啕大哭:“皇帝!你怎么就去了呢?!”

王公大臣跟着又哭了几声,一想,咱们来可不是为了陪老太太哭啊!记起任务又委婉地提醒,您孙子正等着您授权,好来主持您儿子丧事儿呢,您这不说话,皇帝身后事儿不好办啊。

外面哭时候,里面女人也听到了,乌云珠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有说有笑“祖母”、姑姑、婶婶们一下子就哭得稀里哗啦,为什么她额娘脸色惨白。左看右看,她一张小脸也惨白惨白。

康熙死了?淑嘉半天没回过神儿来,怎么可能?!他老人家明明应该还有十几年好活,那么些个儿子轮番闹腾他都扛下来了,怎么到了现,他就挂了呢?不是开玩笑呢吧?

后这个问句完全是废话,这年头祖国大地不兴过愚人节,就算过,也没人敢拿皇帝生死开玩笑好吧?

所以,这是真。

淑嘉登时傻眼了,抱着女儿手一抖,一旁三福晋眼疾手,给她扶了起来:“太子妃?太子妃你怎么了?别跌着了孩子。”

淑嘉一回神,眼泪也跟着下来了。

皇太后被众王一劝,记起正事刚要吩咐,又听到里面女人哭,接着跟着哭。弘晰、弘曈等听到了三福晋话,一个忍不住,几乎要跳起来冲进去。

众王心说,这都火烧眉毛了,女人就不要裹乱了啊!

皇太后一句三哽咽地宣布:“你们拟了旨来,我用印。”一群男人这才舒了一口气。

大学士迅速草拟了旨意——这效率,连文具都带上了。皇太后命取了宝来,清清楚楚地压上了,然后她接着哭,表示一定要去梓宫前哭一哭。

大家看他摇摇欲坠样子,哪敢让她去,胤祉挽起袖子上阵忽悠:“皇太后祖母,乾清宫里诸事未谐,礼部等正草拟凶礼章程呢。还有,您这里得换换装束……”

“哦,对对对,要去之前得先换装。”

外头一说,女人们也互相看了一眼,一个个穿得温暖明亮,头上还顶着各色绒花呢。赶紧,回去换衣服!

三福晋内里听到自家丈夫上蹿下跳,心急得不行。谁家丈夫谁知道,胤祉那点子聪明劲儿就没用对过地方,他丧事上出毛病已经不是头一回了。她得回去把胤祉用度给打点好才行!

这时是谁也别想留下来了,纷纷嘱咐皇太后:“您一定要等我们回来啊,那样才合规矩。乾清宫那里现都是外臣,女眷们去之前得打发人说一声儿,等到那边儿有信儿才好过去。”

可怜皇太后十分想去看康熙后一眼,被她们右一个规矩、左一个礼仪忽悠得宁寿宫里先哭了好几场,愣是不敢动。

皇太后守规矩,有一个人却踩规矩。“这是什么狗屁规矩?这是什么成例?碜我呢?各省军民男女必二十七日除服方可。”刚刚大行皇帝灵前即位皇太子大发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