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那些丫头们都怎么样?”

发问是佟妃,坐她对面儿是淑嘉。两人承乾宫里喝茶说话,一张榻,两人对坐。

此时已是四月初,宫女初选已经过了,通常情况下,宫女要先由内务府挑一回经过先期培训才能供主子们挑选。淑嘉这样内务府初选人时候就留意宫中主子,还真是比较少见。

“倒有几个合意,究竟如何,还要看看。”

佟妃对淑嘉仔细颇有点儿不以为然:“就是你现看上了谁,也要等内务府把人调-教好了再看一回。也有头一回看着不坏,次后却没有灵性了。”

淑嘉道:“就是要看开头跟后来有什么不同,才好看得清楚些。”

佟妃道:“有句话我可得先说前头,就是你现看中了谁,后来又看中了她,可不定一准儿能弄到手。”

淑嘉笑道:“我省得。”

佟妃好奇:“你们那里是要再拨几个人过去,却何至于你亲力亲为?难不成——你是预备着把东宫院子给填满了?”

“东宫院子本就是满,”淑嘉一一给佟妃点了,“他们兄弟五个了,也没有叫他们两个人挤一起道理不是?家里还有汗阿玛赐下来两个人。妃母是知道我们那里,又有小佛堂,还有处留客地方。我们还年轻,往后总要再添几个孩子……”

佟妃似笑非笑地睨她,凑过头来:“这就填满了?你这小心思。”

淑嘉亦笑:“我能有什么心思呀,唉呀,妃母,你这是话是有话呢。可有什么消息,说来听听?”

佟妃瞟了淑嘉一眼,伸手淑嘉腮上拧了一把:“说出来好叫你得意?”

淑嘉一挑眉:“是好消息?那我可要听了。”难道?

“万岁爷这回呀,大概齐就是想给两个人,”佟妃比出两根指头,“指几个人,”收回中指,“一个是八阿哥,”又竖出了中指,“另一个就是叫圈那一位了。放心,没有你们家太子爷。”说着又掩口而笑。

淑嘉如释重负,笑得格外轻松:“妃母消息可准?”

佟妃:“你不信?”

“我是宁愿您说都是真呢。”

佟妃也不继续卖关子了:“你道哪回大挑都得给每位爷添人么?阿哥们还小时候,都是先指了一两个侧室,再指嫡妻。等到长成了,哪有长辈时时盯着小辈房里事儿呢?他们身边儿丫头还能少了么?看中了收用,再不会委屈自己,并不用旁人操心。每三年,才有那百多秀女能剩到后——你是不知道如今黄带子、红带子有多少人罢?秀女多还是要供他们。”

“我怎么记得当初汗阿玛确给那一位指过侧室,”手指划了个圈儿代表胤禔,“还有八阿哥,上回也添了,这回还要添。旁记不大清,大约还是有?”

“你一向是个明白,怎么这个上头倒糊涂起来了?”佟妃嘴上如此说,还是热心解释了一下,“那一位那会儿,他前头福晋一连生了四个丫头,一个儿子也没有,庶子并没有生出来,你说万岁爷能不着急么?八阿哥也是,这都几年了?他连个闺女都没有!比那一位那会儿还不如呢,”你生了一堆儿子你怕什么?“房里人多了,对身子也不好。你看三阿哥、九阿哥那里,他们额娘倒是曾为他们又求了侧室,可也只有一回而已。”

现成年皇子们,小几个还算婚,媳妇面子还是要给一点。年长一些,各有后院,结婚数载,老婆孩子一大堆,大多数人是不用人关怀这方面需求。

淑嘉受教地点点头:“还是妃母看得明白。”

“你是关心则乱,”佟妃表示理解,“你呀,不用管旁,看好太子爷不就行了?只要太子爷心里有你,就添了人又如何?再说,你还有儿子不是?”想保地位多生娃,不想添小老婆要多生娃!

淑嘉也不与她辩驳,默默听着。

佟妃打开了话匣子说得也就多了一点儿:“女人还得靠儿子,前阵儿十九阿哥没了,高贵人哭得像个泪人儿。我总羡慕有孩子人,一看她这阵仗,又有些发怵。再看钟粹宫那一位如今样子,又想着若是前世冤孽,不要也罢了。她这些日子,可受儿子牵连,精神也不大够了。万岁爷这才把给他们相看两个好生养姑娘事儿交给我。”

佟妃本是不欲东宫人面前提到大阿哥,无奈康熙把这任务交给了她,她需要跟太子妃解释一下:我不是关心大阿哥啊,这是皇帝让我办,我是奉旨。

“妃母受累了。”

“说起来八阿哥还有亲生额娘呢,可是万岁爷偏就点了我,我也犯愁!你说这要是选这个还是子息艰难可如何是好?又有那一位现被圈着,点了哪家姑娘进去,都是陪圈,实有些下不去手。”前一句是随口一说,后一句就是心中所想了,女人何苦为难女人?还是对自己没威胁女人。

“就是妃母选出来了人,也要报汗阿玛下旨。”淑嘉只好用‘这事儿算不到你头上’来安慰佟妃。

佟妃呷了口茶,咬牙道:“我已回了万岁爷,送进去就选包衣女子。”万一有消息说是佟贵妃选你们去坐牢,这也是把仇恨值降到低了。要相看人,就必须与被相看有所接触,难保没有机灵能够觉出味儿来。

淑嘉心道,怪不得您这一回跟我一道看宫女,还看得很仔细:“妃母想得仔细。”要她说,胤禔已经被圈了,不管指了谁,都是坑人!

佟妃已经把消息透出便不欲多谈这个气闷话题了:“说起来,这一回三格格是必有造化了。昨儿皇太后还说了,过两天还要叫她去说话。”

淑嘉道:“真要是造化到了她头上,且还有得磨呢!怕也得接着调-教才好。”

“你也是令堂教出来,也没有个先嫁入皇家人来教导,一入宫就做了太子妃,日子不是也过得很好?”

淑嘉摇头道:“只一样就够她受了。”

“哪一样?”

“裕王先已有福晋,伉俪情深——这倒也罢了,昔人已去。先福晋却留下了几个小阿哥,我还怕她与儿子们处不好。”

佟妃歪头打量了淑嘉一下:“你今儿这是怎么了?总说些没根话,不是我说,这宫里宫外爷外,有几个不是……咳咳,”摸摸鼻子,“娶妻前就有了孩子?还不是一样过?”

“弘暘、弘晰,皆是侧室所出,我不管怎么管教他们,那都是规矩。裕王先福晋留下阿哥们可不一样,那是元配之子,她要如何做?”

佟妃道:“我是一点儿都不担心,你都已经想到了,还会不告诉她?”

“妃母又来打趣我了。”

“嗳呀,这些日子看了那么些小姑娘,我也觉得年轻了呢。”

不得不说,佟妃心态可真是好!同样是大挑,有可能再多个人来分丈夫,佟妃就比淑嘉要淡定得多了,还能拿秀女们来说笑。要知道皇子们是不一定添,皇帝就是……一定会添。

怎么她这样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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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疑惑挺深,然而乾清宫与毓庆宫之间些许不父子二人互相体谅中消弥之后,后宫里却真因一群年轻女孩儿到来热闹了起来。

这一次大挑,大概是康熙朝有史以来平和一次了。说它平和,并不是说秀女们“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了,而是指后宫主位们非常淡定。

皇帝过了五十岁了,近两次大挑也都是意思意思地挑一、两个人,收了之后也就那样了,人们想晋位也没那么容易,诸妃嫔眼中实称不得什么有力竞争对手。诸妃也看透了,老爷子哪怕宠谁,也不会为谁破格了——破格名额他年轻时候都用完了。王嫔生了三个儿子了,正式职称还只是个贵人而已。

而说话有份量妃嫔们,又没有儿子到了需要大挑时候,还有什么好关心呢?不但没有儿子到了大挑年纪,连到了大挑前给侧室年纪都没有!操什么闲心呐!

再者,康熙朝规定里,亲王也只能有两个侧福晋,郡王以下则少。入大挑秀女都是正经八旗非包衣可比,弄得多了要再都生了儿子,这侧福晋倒是给谁不给谁呢?这不是给家里添乱么?她们宁愿儿子家里婢妾多两个,也不想弄些旗鼓相当乱斗。

良嫔是有些急,但是身份地位关系少有发言权,原可央惠妃,可惠妃还没缓过劲儿来。幸有佟妃跟她透了信儿,问她喜欢什么样儿。良嫔只有一个条件:“但凭贵妃作主,只要宜生养就好。”

所以今年不高兴还要数八福晋,她满肚子苦水是有地方倒,但是缺乏支持者。她又不肯教人小瞧了去,还要一直撑着皇子福晋范儿,目光冷漠地秀女身上扫射。

秀女们心道,这宫里主子是人人和气,反是这宫外八福晋,这眼神儿怎么这么碜人呢?

八福晋瞪人也是有选择地瞪,有些出身不错秀女她是见过,倒也谈笑晏晏。比如淑怡,那是明显不可能给八阿哥做小,她也不用这样明着得罪人。身份差些秀女就很倒霉地被八福晋当成了可能侵犯领地人,倍受压力。

妃子们很闲,乐得意态悠然地看秀女们表演。再老辣姑娘,这一群人精儿面前也显得稚嫩,不能说一眼看穿所有人吧,也能把绝大部分姑娘心态给摸准了。再加上一个搅局八福晋,这场戏真是有滋有味啊有滋有味。

淑嘉心中挂念着淑怡,看戏心情就没那么浓。不是同母也是同父,心底自然而生感情也许没有对淑惠那么深厚,却也不能放任不管。她自得知自己地盘还是安全时候,就把多精力放到了淑怡身上。

至少宁寿宫大多数召见,淑嘉都会过来为妹妹掠阵。佟妃有心与太子妃交好,也不点破,皇太后本人也乐得拉上太子妃一起玩耍,淑怡宫中日子还是过得很舒服。

有太子妃,想争取成为后宫秀女都不会觉得淑怡是个对手:差着辈份儿呢。剩下目标过于分散,谁都不知道敌手是谁,相互间也客气了不少。

淑嘉出现时间多,倒是说话却不多,为了不做得太明显,也是因为淑怡做得不太差。不少人已经知道淑怡已经是内定裕王福晋了,面儿上却不能做得过于明显,她名义上还是秀女,归宿未定。淑嘉也不能这个时候把她叫到东宫喝茶,秀女怎么可以踏进皇子地方呢?

这天又是皇太后叫了淑怡等几个秀女到宁寿宫里来吃饭,淑嘉亦奉召。宁寿宫门口,姐妹俩见面了。淑怡与其余几个秀女一样,福身为礼,淑嘉答礼。凝神一看,这几个秀女都是一副,呃,标准像。

“皇太后祖母今儿又是好心情,叫了这些人来,不知道是不是又尝着好吃点心叫厨房里学着做了。”淑嘉招呼着大家一起进,众人不敢越过太子妃,都侍立一边,等淑嘉先走。

淑怡秀女里站得靠淑嘉,淑嘉见她面上略显亲近之意,又不矜夸,表现得恰到好处。心说,倒是个拎得清。入了宁寿宫,皇太后果然是着人做了点心,招呼大家来尝。

这种考验人方法是宫里常用,淑嘉一点也不陌生。能走到吃饭这一步,就表示你前程已经有七分把握了。不是所有秀女都知道这一点,淑怡却是知道——有个打入内部姐姐就是好。

淑嘉担心就是淑怡因占有熟悉地形优势,又有透出来前程有保障底而生骄狂之心。今日见她只是默默地品着糕点,吃完了拭唇、漱口、喝茶。听皇太后问:“怎么样?合不合口?”时候,轻笑:“味道很好。”

皇太后道:“是你姐姐孝敬过我一碟子糕点,我尝着味儿好,叫他们学着做。你吃着顺口,必是为着这是你家风味。”

淑怡道:“这样糕点先前确是没吃过,只是味道轻重真与家里极像。”

“我就说嘛!”

淑怡一笑低头,不再多说话。淑嘉开始相信,淑怡嫁进裕王府虽然环境是恶劣了点儿,她倒也不是应付不了。淑嘉帮妹妹把皇太后注意力引开:“老祖宗好算计,知道她吃这糕点必然合口就先问她,您怎么不问问这些姑娘们呢?”

皇太后被歪楼:“你们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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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嘉从宁寿宫回来,胤礽已经到了东宫了。

淑嘉一边换衣服一边问:“你今儿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胤礽无奈地道:“汗阿玛说我辛苦,叫我多歇歇。”

自从两宫释怀,确切地说是康熙不闹别扭了之后,他子控情怀再现江湖,并且有愈演愈列趋势。石琳死了,石文英要丁忧,他原是正白旗汉军都统,这是石家又一个重量级职位。康熙又把它留给了石家,鉴于富达礼年纪尚轻,康熙让石文炳再担此职。又赐东宫许多东西。

可怜被年期老男人折磨得已经轻微精神衰弱皇太子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生怕一松懈了就被康熙抓住把柄狠训一顿,不但不敢休息,还要加敬业。初夏天已经有些热了,皇太子衣冠齐整,乾清宫里汗流浃背。

康熙不干了:“我这里存了冰,屋里并不很热,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莫不是病了?”

胤礽分辩说他这纯是因为从毓庆宫走到乾清宫,运动出汗,康熙还是不放心,硬是叫人把胤礽给架了回来。还指示:“叫孙之鼎选个好御医来看看。”

淑嘉也是无语,老爷子对人这样大寒大暑,不把人折腾病了才怪。

胤礽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单一件长衫,也没系腰带,手里捏着把扇子:“说起来你成日不是看秀女就是看宫女,今年人就这样叫你喜欢?”

淑嘉叹道:“我就是个操心命!这人呐,只要你想操心,就有操不完心!三丫头今儿又叫皇太后祖母叫去了,你说,我能不去么?”

胤礽把自己往摇椅里一扔,摇椅嘎吱嘎吱地响了起来:“你能护她到几时?”

“护得一时算一时,总不能现就撒手不是?”

“就为了这个倒难着你了?”

淑嘉换了件家常衣服,把花盆底也换了下来,走过去蹲摇椅边,趴扶手上,跟着摇椅摇晃着。摇椅停住了,胤礽坐起来看着她:“不是已经有了信儿了么?难道有变故?”

“这倒不是,皇太后祖母也喜欢她。”

“那你愁什么?”

“就是想起了弘暘,正与这班秀女同龄。若他活着,今年倒是能预备拴婚了,那才又是一桩喜事呢。”

弘暘是康熙长孙,真活到今天该有十四岁了,侧室也指得,正室也能相看了。如果他还活着,淑嘉未满三十时候就要当人婆婆了,这种感觉委实太微妙。她一向觉得自己还算年轻,有这件事情一比,方有些心虚了起来。

胤礽默,许久,方道:“弘晰也长大了,你想想他事儿,心里也会活些。”

“是呢,下一回大挑弘晰也到年纪了,那时候我才要看好了呢!”淑嘉像是被振奋了,“今年多挑两个宫女,预备着他娶亲时候好使。”

当美女变成老太婆时候,帅哥也是糟老头了!胤礽,你认命吧!咱们都是要做祖父祖母人了!淑嘉心里发狠,然后想大叫:老子真TMD不老啊~~~

“不过啊,我不想他那么早娶妻,对身子不好。”淑嘉认真地说。

“先放侧室就是了。”胤礽提供了当时普遍做法。

淑嘉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意思是,有好姑娘先给他留着,并不急着办喜事儿,甭管正室侧室,”淑嘉蹲得脚麻,慢慢站起身,不客气地拿胤礽当人肉垫子坐,“我看了咱们周围,凡是父母年纪小,头生子多半保不住,想是父母年幼气血未足之故。”

皇太子再次被晃点,从秀女被歪楼到了儿子,伸手抱着老婆:“我想想我想想……”一面重复着三字真言一面认真回想,还真是,至少皇室这里是存着这个普遍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