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额娘,我成天坐着躺着,能吃得下多少东西?”

说这话的时候,淑嘉正在坐月子,西鲁特氏得以进宫陪女儿小住些许时日。西鲁特氏进来伺候女儿月子不是头一回了,只是这一回与上一回的心情有了微妙的差异。

上次来的时候,心情是如此的激动,兴奋之情使西鲁特氏这样平日很稳重的妇人也有些草木皆兵。闺女生了儿子嗳,嫡长之子呢,担心了近一年了,终于有了依靠了。西鲁特氏真是眼都不眨一下地紧盯着,晚上睡觉都竖起一只耳朵听着。梦里都念叨着,一定要平安长成啊。一定要母子平安啊,这样母子二人都能过得顺心。

这一回依旧是关心,却多了几分自在。已经是第二个儿子了,如无意外,太子妃的地位就是坐实了,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西鲁特氏的注意力转往女儿、外孙身上放得更多些,思考什么前程问题的就少了很多。看女儿吃得好、睡得香,小外孙已有内务府选派好了的乳母、保姆等伺候。大外孙能跑能跳、会说会笑,也开始学字习书。

人生太美满了。

西鲁特氏没了担心的事儿,行动间与普通老太太一样了,再不想什么继承问题了。整天盯着女儿进补:“女人生孩子,如同死过一回,可不能马虎了。月子里落下的病根子,是一辈子的事儿。”

“我的好额娘,这话您已经说过一回了,”淑嘉颇有点无奈,“我也不是头一回坐月子。”

“那也得仔细着,你往后还有几十年的路要走呢。别仗着年轻,不当回事儿,到老了可有得受的。”

“知道啦~”得,老太太旁边儿红袖领着小太监抬着一席一席的炖补滋养之物,流水般往上上。

淑嘉无奈地接过一碗汤,喝了两口,问红袖:“弘旦呢?”她好像还得给这丫头改名字?因红与弘同音,现在还略好些,再过两年,这名字就不能叫了。

“咱们三阿哥被太子爷叫去了,太子爷考较大阿哥、二阿哥的功课,说三阿哥也做哥哥了,从今儿起,跟着一道儿听听。”

“唔。”

西鲁特氏因问:“您近来可照看着那两位小爷?”

红袖代答:“太太,咱们主子近来身上不便,见得少些。平日里也是天天见那两位小爷的,问问功课,过几日留次饭。撷芳殿大阿哥身子不好,主子开恩,叫他生母照看着呢。”

西鲁特氏笑对淑嘉道:“这样我就放心了,哪怕有了亲生的儿子,对丈夫的儿子也要看顾着些儿。”西鲁特氏回回见了淑嘉,除了叮嘱主母风范、照顾好儿子丈夫、看好自家门户,必忘不了这一条。

淑嘉无奈了:“额娘,我可是那样的人?”

“不过白嘱咐一句,人老了,爱唠叨。”

“说来,家里怎么样了?”

“我如今只管高坐,有她们看着呢。这几日倒好,圣驾出巡,京里的事儿就少了些。”

玉妞轻手轻脚给西鲁特氏换了盏新茶。西鲁特氏含笑颔首为礼,继续对淑嘉念叨:“就是老太爷身子略不如前,脾气还是依旧。”

母女二人都有些无奈,这位老爷子,今年以来是沉寂了不少,不大往外头闹了,可可地在家里折腾。华善现在的一大爱好,就是弄得长子长孙窝火,心里憋屈说不出来,因为这俩货居然不让他带曾孙玩,直接请了西席让曾孙上课去了。

另一可恨的乃是次孙,庆德同学不但不让他玩曾孙,还过来玩他,努力想把老爷子给绕晕了,好不打他儿子的主意。华善的流氓级别比庆德只高不低,如何看不出来?

拎着拐杖满院子里追杀:“你这猴儿,给我站住!”

华善也是心里有苦说不出,索额图被太子逼退,这其中有他一份大大的功劳。现在索额图真退了,反而成了个急流勇退的好人,办过再多错事,康熙也不欲深究,太子那里呢日子久了还会念他一点情。这样一来,华善就难以自处了,他不能再活跃,否则容易给人一种‘这货挤了索额图,自己钻上来了’的感觉。这样很不好,不利于长远发展。

华善只有闷在家里折腾。然后心里恨骂两句,索三,我一向坑人的,这回你反把我坑了啊!只好靠一些‘好消息’来让自己开心一点,比如孙女儿又生了,比如儿子、孙子升了……只能靠追杀他家二孙子来发泄积累的怨气!不能出门祸害人,真TMD憋屈啊!

手痒了,打一打堂堂佐领、世袭子爵、銮仪卫上领差使的人,也是心情舒爽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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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嘉的这个月子,坐得极是清闲。比上一回好多了。上一回,宫里孕妇也少,众人无不想至少来报个道。这一回呢,产妇三枚、孕妇两只,大家的精力难免被分散了。即使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太子妃身上永远比别人更引人注目,淑嘉还是觉得比以前轻松了不少。

随着次子的出生,大家对毓庆宫、对太子妃及其周边的人,越发的敬重了。这种恭敬的态度,较之先前类似被强力灌输式的填鸭式教学法,如今似乎变成了一种深入骨髓式的常识了。大多数人眼里,东宫已经是稳如磐石,关注无益了。

其突出表现形式为,当初小胖子出生,大家的兴奋劲儿那是夜里都能笑醒的。现在呢,几乎与太阳东升西落一样,成为一种既成的认知了。

好比一个学生,第一次考了满分,人人羡慕叽喳好久‘啊,是他啊’、‘真好,得多用功啊’、‘咦?是么?我差点也能考满分的。’。等到第二次,大家会说‘又是他么?’、‘他还真厉害哟。’。第三次,‘哦,又是他。’‘知道了’、‘习惯了’。到最后就是人人麻木,‘哦’一声,埋头读书争取自己不要不及格。

对东宫一系来说,这真是个好消息。但是对另外一些人来说,就不是那么美妙了。

生了儿子了,胤礽屁颠屁颠地写信给康熙报喜去。不是女儿,小有遗憾,不过有个儿子也不坏,多子多福么。再者两个嫡子,即使不认真分析,潜意识里还是心情愉悦的。

认真地报告了康熙:“……九月十四日,太子妃与毓庆宫产下一子,母子均安,此番比上回顺利……”

康熙接信大喜。

皇帝出巡,还真不是只为玩儿的。这回往盛京诣陵,也是向祖宗报告前番战功。同时奉皇太后同行,让皇太后遥祭一下父母,也一同接见一下蒙古诸部,拉近关系,搞搞外交什么的。唔,说外交似乎有点不妥当,那是促进统一战线的良好发展,增加亲密度?

大概吧。不外是增加向心力。而国祚绵延,皇室人丁兴旺绝对是这个时代增加向心力的一个筹码。

康熙高兴地向大家宣布了这个消息。

自然地,一向看他家二弟不太顺眼的坏哥哥胤禔也知道了,毫无悬念地,他生气了。当时,胤禔刚刚从帐外回来,他刚刚出去打听何处有得道高僧,好高薪聘请入京,到他开的庙里坐镇了。

满心欢喜地盘算着,年底庙就该建好了,招聘的僧徒也就位了。等到明年自家府邸落成了,庙也正式开门大吉,多好的事儿啊。

好事儿也分个轻重大小的。

“混蛋!”不由得胤禔不怒,他还打算明天就去康熙那里报告已经招聘到高僧的好消息呢,结果被人截和了!人家和得还给他大。咬咬牙,我忍了!这条消息咱不报了,你老二总不能天天生孩子,明年开春我就直接把打理得妥妥当当的报恩寺捧到汗阿玛眼眉前了,看你还有什么招儿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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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庆宫没出招儿,净忙着应付招儿了。

先出招的居然是小胖子这个以好哥哥为奋斗目标的家伙。

“嗳,你这是干嘛呢?”问话的是要过来阻拦的母亲。

小胖子同学自从有了弟弟,越发有了哥哥样子。读完书就来善尽长兄义务,督促弟弟‘上进’。“你说话呀,叫哥哥呀,哦,要先学叫阿玛额娘,我来教你。保管你聪聪明明的。喂喂,醒醒了!怎么还睡呀,小猪!”

我戳,我戳,我戳戳戳!咦,手感不错嗳,捏一捏再。小胖子忘了兄长的督促义务,仿佛找到了一样新奇的玩具。

二胖:“zzzzzz~哼唧!”蚊子好讨厌,一巴掌打了过去,闭嘴吧你,爷要睡觉。

小胖子目瞪口呆,呆呆地转身告状:“额娘,他打我!”

是你先戳他的吧?淑嘉一眼扫过去,方才兄弟俩亲近,她还没在意,这会儿一看,二胖的小嫩脸上已经有红印儿了!

小胖子还委屈透顶,两眼泪汪汪地:“他怎么可以不乖?”

二胖小朋友的乳母赵氏连忙上前轻轻握着二胖的小肥爪:“阿哥好,睡着了。”另一只手轻轻抚着二胖光光的额头,二胖舒爽了,不哼唧了。

方氏也过来小声说小胖子:“四阿哥正在睡着的时候呢,吵醒了他,该哭了。”

小胖子仰头一看,他额娘一脸无奈看着他,仿佛他干了件大坏事!太讨厌了!大家都坏!小弟弟不乖、不听话、不上进,他还‘昼寝’,他是朽木。额娘居然认为他不对,额娘偏心,呜呜,额娘不疼他了……

好委屈好委屈的!小胖子刷地低下头,脑袋显得有点大,一点一顿,脖子都疼了!眼眶也红了,小手握在一起,看着自己的小靴子尖儿。倔强地不再说话,哼!我是男子汉,我扛得住。

淑嘉:……她老人家(对着两个儿子比较能够这样自称了),现在还没出月子,天天被拘在屋里很憋屈。有西鲁特氏看着,她的抗争也只是能够在半个月后的现在下地在屋里蹓跶几步而已。烦如困兽,手好痒,好想揪着这个不懂事儿的不孝子新留的一点点小细辫儿扯一扯啊!

淑嘉的眉头皱了起来,她儿子如此玻璃心,实在不是个好现象。开口要训,你小子怎么能不懂事儿呢?没满月的宝宝就是这个样子的,你可以老实一点的。你还怄上气了!你需要点挫折教育了。

这话要是说出来了,估计小胖子就要有点儿心理阴影了。往后再发展一下,不定会发展成什么样儿。

好在太子妃不可能是一个人,尤其与儿子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有许多人围着。太子妃可以训儿子,发起火来说狠话。嬷嬷们却是不行的,她们还得好声好气地哄着小主子。色赫图氏笑着上前蹲□来:“四阿哥那是睡着了,挥胳膊的时候儿不小心碰到主子的。不信您看,四阿哥是不是睡得很香?”

色赫图氏的声音轻轻的,仿佛怕惊醒了二胖,当然也是有这方面的担心的。气氛陡然被她营造了出来,小胖子也表情谨慎了,小小声问:“是么?我看看。”

色赫图氏抱起小胖子,伸头一看,悠车里的二胖继续在乎乎大睡。“什么嘛,这么能睡。”小声嘀咕,还讪。

西鲁特氏正也在场,此时发话了:“四阿哥睡着了,咱们也去外头坐着罢。”淑嘉穿着一件缂丝的袷袍,正伸手拎着襟口扇了两下风,气的。听西鲁特氏发话了,给她放风了,抬步就走。

小胖子眼眶红了一回,鼻涕也有往下流的趋势。方氏笑道:“秋老虎还真是热呢,主子要是觉着热就擦把脸。毕竟是秋天了,再打扇儿怕受凉,您还没出月子呢。奴才们打水,也给三阿哥擦擦脸。”

西鲁特氏笑道:“嬷嬷想得很是。”方氏亦笑:“奴才们的本份。”指挥宫女去打水,又领小胖子去洗脸。

西鲁特氏紧着两步,上前小声道:“您这是怎么了?三阿哥才多大?能懂什么事儿?您这是跟他置上气了?一样的孩子,对不是亲生的都宽容了,对自个儿生的倒摆起脸子来了。仔细吓着了他。”

到了外间,光线更好了,小满拧了湿热的毛巾来。淑嘉擦了把脸,慢慢醒过味儿来。小胖子这大概是长子长女忧郁症候群,有了小弟弟小妹妹,开始是高兴的,后来发现在自己身上的关注被分薄了,就有一种‘我被抛弃了’的错觉。尤其是小胖子这样,生来就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越发容易想岔。

我居然没想到这一碴!刚才才差点给他增加心理阴影!淑嘉很是惭愧:我这是怎么了?这么情绪化?

叹口气,到主座上坐定。看小胖子已经由嬷嬷领着上前了,有点儿磨蹭,步子里还带着委屈。期期艾艾的。

淑嘉伸开手臂:“来,到额娘这儿来。”

小胖子打量了淑嘉一下,然后往前冲,飞快地爬到座位上,扑进淑嘉的怀里:“额娘~”犹带鼻音。

淑嘉伸手轻拍小胖子的背:“嗳,你又沉了。”

“哼!”泄愤似地把小脸埋到额娘的胸头来回蹭。

“这不就好了?”西鲁特氏的笑语。

“来,额娘看看,脸上疼不疼?”

“嗯~嗯——”

母子两个一个要看,一个不给,追追躲躲,小胖子被哄了过来。不硬扛了,赖在他额娘怀里,伸着胳膊抱着亲妈:“额娘,我脸上有点儿疼。”

“来,我看看。”一道细细的红痕,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不过不代表不疼。疑似产后忧郁症(?)的某人恢复了正常,开始心疼了。给儿子呼呼。

小胖子高兴了:“额娘。”

“嗯。”

“额娘。”

“嗯。”揽着他轻轻摇晃。晃得小胖子笑得分外开始:“额娘还是疼我的。那我不生弟弟的气了,就当他没打我这一下。”

咦?怎么不再晃了?刚才好舒服的,小胖子转转脖子,正好看到他额娘面无表情地对他说:“谁告诉你额娘不疼你了?还有,你跟他这么大的时候,还抽过你阿玛。你阿玛一定也当你没打过他。”

“嘎?”小胖子一抖。

这个时候,被他额娘说到的阿玛,来了。

“这是怎么了?这么热闹?你怎么出来了?弘旦也在?你弟弟呢?都起来罢。扶老夫人休息罢,怪累的。”胤礽的思维跳跃可见一斑。一干请安的人站了起来,西鲁特氏问了太子好,识趣地走了,把空间留给一家四口。临走,还给了女儿一个眼色。

“给阿玛请安,”小胖子滑到地上,嘟囔着,“弟弟在睡觉。”可怜兮兮地仰头偷瞄一眼,阿玛,您一定已经忘了,对吧?对吧?

“我去看看他,嗳?你这是怎么了?不认识阿玛了么?”好奇怪的眼神儿。

小胖子心虚地低头。

淑嘉却是笑了:“正好儿,额娘给我放风的时间也到了,我也得继续回去歇着了,”不满的口气了,“一块儿进去看看罢。有件事儿得先说好了啊,咱们三阿哥今儿闹笑话儿了。”

“怎么?”上来扶着老婆的胳膊,让儿子拉着他的衣服,三人一道儿往里间走,还不忘嘱咐,“仔细脚下,有门槛儿。”

“问他,”一瞄小胖子,小胖子头更低了,“他今儿受委屈来了。居然说‘额娘还是疼我的’,我什么不疼你了?小没良心的。”

说话间到了里间,胤礽往悠车里一看,脸上严肃了起来:“四阿哥的脸怎么了?”

小胖子一想,难道是刚才我戳的?好想哭,又忍住了,不行,他是男子汉了,得挺住。

淑嘉想弯腰抱他,玉妞连忙扶着她,又与方氏打了眼色,方氏上来把弘旦抱高。淑嘉这才一长一短地解释:“弘旦要给他弟弟讲课,叫他起身。他弟弟睡了,不搭理,还把他脸给拉了一道儿。我瞪了他一眼,他道我只疼他弟弟,开始不疼他了,”伸手捏捏小胖子的脸,“你怎么能这么想啊。”

胤礽大笑,摸着弘旦的头顶,轻轻抚弄:“你呀你,心胸放宽一点儿,你是阿玛额娘的儿子,怎么会不疼你呢?都一样疼的!”小胖子有点尴尬,有点感动:“阿玛~”他还撒上娇了。胤礽接过他来抱一抱:“又沉了。”

“额娘也说我沉了,我才不是小猪,他更像,还在睡。”这小子居高临下看着他弟弟,深深地遗传到了家族的记仇天性。又挣扎着往下,胤礽顺势放低了小胖子,看他趴在悠车边上,伸手摸二胖的脸:“呼呼不疼了,哥哥不是故意的,疼吧?我以后对你好。”

淑嘉道:“这下好了,你阿玛一句话,你就转过来了,偏偏跟我磨这么久。”

胤礽一手拖着小胖子的腰,一手也正要伸出来跟小胖子一起摸摸二胖:“那是,儿子跟我亲啊!羡慕吧?羡慕就再生个闺女跟你亲。”

淑嘉轻啐了他一口:“当着儿子的面儿又混说。”

胤礽嘿嘿两声,跟弘旦两个组成流氓父子二人组,继续骚扰二胖小朋友。

二胖乎乎中,觉得脸上好痒,讨厌的蚊子又来了么?怎么不哼哼改挠挠了?一巴掌又挥了来!胤礽一惊,把小胖往上一托,躺过了偷袭,又伸手握住了二胖行凶的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