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都氏见淑嘉情绪不高,没有马上答应,又解释了一番:大厨房里做爷们的饭食,华善带着孙子们一道吃,温都氏带着儿子在她的小厨房里吃,另给淑嘉开一个小厨房,淑嘉的小厨房还有一个用处——让她练习一下煲汤的基本手艺。

一旦淑嘉答应了,温都氏就解脱了。她个做嫂子的,不可能在婆婆离家之后再给小姑子立规矩、伺候小姑子吃完了她再吃——以往淑嘉、淑娴跟着西鲁特氏吃饭的时候温都氏确实还要照顾一下小姑子,等她们吃完了才能去吃饭。

她觉得这样太直白说出来,显得自己太过迫不及待,索性拿小厨房当个遮掩。也是给淑嘉开个方便之门:你爱怎么折腾都随你,报账就行,如果折腾得过了,也是你没道理——温都氏也认为还到不了那一步。

同时温都氏还有另一个目的——通过这样的人员调换往家里安插一点自己的人手,这需要淑嘉点头,她才能做得好看。如果婆婆一走,就强硬地下命令,对象还是小姑子,说出去也不好听。如今九月末了,她再不上手家务,等到年底大忙的时候该让人看笑话了。

温都氏的安排也算周详了,淑嘉只要说一个“好”字,从杭州开始就有的家庭梦想就实现了。现在她只是眨眨眼:“单从大厨房拨人过来还是另选?大厨房的人手够使么?我这里叫谁来?东西是从大厨房拨么?还是单买另立账?”还有话她没说出来,一应的费用、份例要怎么算?

纯粹是条件反射,从在杭州开始,淑嘉也管过不少事儿,现在有一件事放到她跟前了,她首先想的不是自己喜不喜欢,而是连锁反应问题。如果拨了人来,原来的缺是谁的,这里的账目要怎么管,怎么样才能清清楚楚……

这一反应,她暗暗警惕了,温都氏这……不会是开始对家里进行改造了吧?有件事情转移注意力果然是好的,淑嘉的离愁淡了许多。

温都氏一时语塞,这小姑子还真难缠,或者说想得太周到了。

淑嘉皱眉,谁都知道规模效益,有些事情越放到一起就越节约成本,比如做饭,至少放到大厨房里可以节省不少柴火钱——当然在石府目前看来还不用节省这点钱。如果只是从吃饭的角度考虑,完全不需要分厨房,只是分地方吃就好,食盒一捧,送过来就是了。当年淑娴学厨艺,也只是在小厨房练手,吃饭还是大厨房送的。

这嫂子,在想什么呢?

小厨房是真的需要,至少要会煲两手汤,知道一点常识。问题又来了,她这是练习,做好做差了,能不能入口,材料浪费了——虽然淑嘉认为这个可能性不大。要是厨房上的管事不老到,账目上有个差错,大概都可以推给‘二姑娘练手’这个理由了。淑嘉是坚决不会担这个责任的。

温都氏真没想那么多,她的打算是这样的,从大厨房里拨老到的厨子来淑嘉这里,她把她陪嫁的人里塞一两个过去。这样给淑嘉用的也是府中的老人,谁都挑不出理来。虽说已经把拿自己的心腹顶替府中老人的心思去了,可这府里也不能没有自己的一二心腹不是?

看淑嘉没有马上答应,温都氏又说:“妹妹吃惯了谁的手艺,还叫他过来。妹妹也是时候练练手了,正好两件并作一件来办。”你就答应了吧,我没想虐待你,就算我有小算盘,也不会亏待你的。

淑嘉很快就明白了温都氏的意思,心思转得飞快。有个小厨房,不但可以练手,还能试着做一些她原本想吃又因为家庭规矩习惯的关系而不能吃的东西。但是……淑嘉道:“小厨房设在哪儿?咱们这里是内院儿,闲杂人等哪能随便出入?”

她们家不是女儿国,厨房里还是用男厨子。要是小厨房设在内院儿,你敢让个男厨子进来试试!要是女厨子,还不知道手艺好坏,就这么拨来给小姑子使?要是小厨房设在外面……那还设它干嘛?!你敢让你没嫁人的小姑子跑到外面跟男厨子学手艺?

温都氏笑道:“这个我已经想好了,小厨房就设在左近,这两天我就叫人收拾出来,也配几个使唤人。我与你哥哥商议,挑个手艺好的厨娘来。”

淑嘉道:“又有,我学着做的时候,小厨房是我在使,等我累了想歇了,她们再进来做饭?这又要错开时辰,很不方便。”小厨房是教学用的,现在又要兼着服务功能,还是个小厨房,显然不够用,容易耽误饭点。

温都氏讪笑了一下,又道:“是我想得不周到。”

前后一分析,就知道温都氏没想亏待自己,其目的大概也有安插自己人,或者……就是不想一起吃。淑嘉心里有数,直接说:“当年大姐姐在家那会儿,也学过几天手艺,小厨房是要的。只是吃饭依旧跟额娘一块儿。如果咱们还依额娘手里的规矩,让大厨房给我送过来就是了,那里到我房里也不远,别凉了就是了。”

这算是答应了,温都氏松了一口气,连忙答应着,并且保证小厨房的东西她给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淑嘉笑道:“可有一条儿,他们送上来的东西,我得要看过了才算数,不顶用的我可不要,他们该给谁给谁去。我要的东西,他们得给我麻利地送来,误了我的事儿,我也是不依的。”

温都氏道:“这是自然,亏了我也不能亏了你去。”

温都氏:我不亏待你,你也别碍着我。

淑嘉:你只要不折腾得过份了、不折腾到我头上,我什么都不管。

协议达成。姑嫂一片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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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温都氏,淑嘉房里一片静默。

姑姑们交换了一下眼色,周姑姑上前道:“姑娘方才,最后几句话,略有些重了。倒也好,太太南下,姑娘也该说说话。立下了规矩,既不叫人小瞧了,也不惹事端,以后才好过。”

旗人姑娘好强,在家里面子也大,姑姑们还真怕起个冲突什么的。

淑嘉苦笑道:“这是划下道儿了。”目今的丫头里,红袖跟着淑嘉的时间最长,自春喜夏喜去后,她隐隐是丫环里的头儿,性子又爽快些,直道:“大奶奶这是要行权立威呢。”

淑嘉一瞥眼:“我要是她,我也这么干。”红袖傻眼。淑嘉噗哧一笑,伸手揉揉她的头发,红袖眨眨眼。淑嘉忍不住道:“换位思考哟,我的红袖姑娘。”

换位思考这个词,说起来挺容易,做起来却很难。有时候人想换了,偏偏因为各种客观原因换不起来,这也是需要机缘和天赋的。在某个客观条件下,时代的局限性,让你就想不到——你打死康熙,他也不可能知道原子弹,同理,你杀了老康他也不知道议会共和,没法揣摩。

好在淑嘉是穿来的,哪怕无法感同身受地揣摩各种人的心思,好歹接受过信息爆炸时代的洗礼,知识面要广些,知道的人物类型更多一些,换位思考起来比较容易,代入感也更强,即使换位不容易,那么多信息接受了,也能划拉出两条类似的作对比。

这大概是目前为止淑嘉从穿越这件事里得到的唯一一件好处了。

淑嘉心说,新媳妇到了家里,先伺候婆婆,熬啊熬的,好容易有机会了,当然要有点动作。温都氏是嫁过来当长子媳妇的,未来主母,怎么可能没有想法?未来是她掌家,当然要慢慢浸润。换了淑嘉处在她这个位置上,也会安插一二自己亲信,在仆役里立威不是?

再说姑嫂关系,两人处得不好也不坏,温都氏这样也没克扣了她。西鲁特氏离家,温都氏就要承担起内务的主要责任来,她必须会要求与责任相应的权利,想自己关起门来当老大。淑嘉完全理解,就像她说的,她要是温都氏,也会这么干。

小姑子是迟早要嫁出去的,从这里下手不至于引起很大的家庭纠纷。即使未来很有前程,只要现在在生活上不亏待了,日后也不致结仇。只不过温都氏的目的有点明显,让淑嘉看破了而已,这位大嫂比起额娘来还是嫩了。

红袖嘟囔了一句:“太太刚离开呢。”淑嘉笑笑:“得啦,把我前儿给观音保做的那双鞋拿来,还没做好呢。”

何必起冲突呢?淑嘉只要求不要被当成个借口就行了,她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万事不往身上招。温都氏想安插什么人尽管安插好了,陪房也好、心腹也罢,这个家往后横竖是她的。

你不能要求她现在是小媳妇,什么威望都没有,然后突然有一天告诉她,你该当家了,她就能马上变身合格的主母。那时候家里下人听惯了西鲁特氏的,怎么可能把温都氏的每条命令都彻底执行?再规矩的人家也不可能啊,磨合期嘛。

娘家出乱子,淑嘉绝对不会乐见这样的情况发生。

一朝天子一朝臣,就是这个道理,谁都有私心,找到一个平衡点才是最重要的。再者,淑嘉对西鲁特氏还是有信心的,等额娘回来,一切还不是得听额娘的?

她现在只要照顾好弟弟就行了。淑嘉低头做了一回针线,觉得眼睛有点涩,起身去书案前坐了。青衿移了两枝蜡烛过来,紫裳收了针线笸箩,绿衽上前收拾书案。淑嘉看绿衽磨好了墨,揭起一张纸,提笔写了些要点。

写完了,对绿祍道:“小厨房那里,他们要来回说好了,你去,把家什都点了,咱们也列张单子。往后外头送来什么,都由你来记着,咱们使了多少、他们送了多少,各是什么样的东西。明儿开始,你们与我一道,把屋里东西一一清点造册。”

红袖道:“姑娘,家里的东西都是有数的,还要清点?”

淑嘉点头:“他们管事儿的有数,我可还没数呢。”

又重新分配了任务,紫裳管着衣裳首饰细软、青衿是财务、红袖总管人事和对外关系(包括八卦)、绿衽便是管这些物项进出。余者小丫头或是洒扫或是跑腿等,各有职司。淑嘉如今是把自己的院子当演习基地了。

分配好任务,淑嘉掩口打了个哈欠:“早些睡吧,额娘南下了,还有玛法在,明儿还得去请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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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给淑嘉的小厨房,也没有直接把灶台给垒到她的院子里,而是在院子不远处的一处房舍里搭起了家伙。果如温都氏所说,收拾得很整洁,一应用具也都齐备。给淑嘉教导厨艺的也是家中特意寻来的厨娘。

温都氏不管怎么说都达成了心愿,与淑嘉说好了,就去跟富达礼报备。理由也是正当的,淑嘉也该练习一下了,时间充裕那就要做好充足的准备,咱们家的姑娘,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富达礼特别叮嘱:“妹妹那里,阿玛额娘把她交给咱们,可不能出一点儿岔子。”温都氏嗔道:“这我还能不知道?小厨房那里是新收拾的,厨娘也是咱们家的家生子,一家子都在咱们家当差。妹妹的饮食依旧是大厨房里做,都照额娘手里的例来。”

富达礼唔了一声,又问:“二弟那里我不担心,观音保还小,你多担待。你是嫂子,要有不方便说、不方便管的,回来与我说,或者就找妹妹去。”

温都氏道:“那,咱们明儿还得跟老太爷禀一声儿。”富达礼道:“这事儿明天我与玛法说罢。”

两人又说了一回家务,看了一回儿子才歇下。

自此,石家的生活也算是又重新走上了轨道。府中的细小变化也在持续着,这种变化,身在其中的人,有些感觉到了,有些感觉不到。

跟在二姑娘身边的人属于感觉到的,家里的仆役们对二姑娘的人依旧恭敬,说什么都会做,一应供奉都不短缺。但是当权者与顾问的细微区别,个中滋味怕是只有自己知道了。

淑嘉当然也有所觉,只是笑笑。她一姑娘家,跟嫂子抢班夺权?太傻了!恭敬就好,不短缺就好。

转过脸去学裁衣裳了,每次她学会了新东西,总是观音保当试验品。这回是件额隆袋,手艺略有不精,观音保穿在身上居然还大了。

小正太挺懂事儿:“看着倒是件儿衣裳,够我穿到后年了。”袖子能卷两折。

淑嘉扬扬眉:“嘀咕什么呢?赶紧的,收拾着,咱们去看看玛法。”

“噢~”

阴阳怪气的太可恶了!伸手要把衣服给扒下来:“大了就不要穿了。”气死人了,以淑嘉的年纪,能做出这样的衣服已经不错了,时值十一月,额隆袋里还掉了里子,很大的一项工程。

淑嘉确实手艺不精,裁的时候特意留了很大的余地,预备哪里有问题的时候可以修剪。没想到做得还算顺利——就是做大了。这会儿被小正太嘲笑了,立刻老羞成怒。

观音保瘪瘪嘴,抱着淑嘉的腰:“好姐姐,给我穿了吧~我知道姐姐疼我~姐姐看额娘没在眼前儿,做什么都有我的份儿~”语调一波三折,余音绕梁。淑嘉一个哆嗦:“我怕了你。”

低头一看,观音保眼圈儿发红。叹气,她这半路出家、三百多年后还有爹妈的都想了,观音保怎么可能不想呢?不过最近看着他不哼不哈的,还以为他年纪小不懂离愁。抬手摸摸怀里半光的脑袋:“快过年了,咱们也得收拾些东西给阿玛额娘送去,你字儿写得挺好啦,也可写信给额娘。”

“真的?”

“当然啦,当初咱们去杭州,大哥、二哥留在京中读书,也有书信往来的,”蹲下身,决定出卖庆德来博正太一笑,“二哥的信我还留着呢,好多错字儿,那一回阿玛看了生气,记了他两年,回京头一件事儿就是抽他。”

观音保一哆嗦:“我们快去见玛法,回来我要练字儿。”

淑嘉:……我不是想吓唬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