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年底了,家中今年又要添了温都氏娘家与淑娴婆家两处走礼的地方,一来一往就添了四桩事务,未来随着儿女婚嫁,石家将会越来越热闹。虽然忙,西鲁特氏还是挺开心的——谁不想家业兴旺呢?指点女儿什么样的关系送什么样的礼物,今年开始西鲁特氏不把淑嘉当小孩子看了,过了年就十二了,确实不能算小了。

家中的男人们也忙,有差使的无不打起了精神,谁也不想辛苦了一年,临了一个疏忽出个岔子,一年的辛苦就全白费了。

华善等还要四处交际,老爷子最近很忙,跟他的酒肉朋友的联系也更近了几分。华善认为,他为这个家族做的最大贡献就要来了!同样的,佟国纲也在卯足了劲儿。两人有同样的心思:入籍满洲。

华善此人,看似无赖流氓不靠谱,其实很靠谱。人人心中一本账,华善的账本尤其分明。单看他公众场合挤兑铁帽子王,战场上开小差不服从命令,最后还安然无恙,还没祸及家族,家族还挺兴旺,就知道他有两把刷子。

俗语说得好,不怕狼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如果这个队友还不幸有个队长的头衔,团灭是不成问题的。如果华善真是个不靠谱的家伙,石文炳再能干,也只能望洋兴叹。

华善其实是个对家族挺负责的人,所谓负责,在这个年代就是:让大家吃好喝好、有身份有地位、有钱有权,最后还要有前途。可以说,他全做到了。大儿子不用说了,二儿子也有了前程,俩孙子全有了身份。现在他要愁的是另外的事情。

比如,他们家的旗籍问题。

众所周知,八旗分为三类:满洲第一、蒙古第二、汉军第三。三者待遇、机会也是按此顺序排除的——所有待遇、机会。如果他们家是在汉军,那么不论是争名露脸还是抢钱夺权都要等人家剩下的,华善很不爽,相当不爽。

你想啊,本来两人条件差不多,就因为旗籍问题,你落选了……悔死了啊!太坑爹了,咱家明明是苏完瓜尔佳氏!

咱占了非旗汉人多少便宜,满洲旗的王八蛋就占了咱多少便宜。所以,为了不让满洲旗的王八蛋占咱们的便宜,华善决定,申请加入满洲旗籍(成为人人羡慕的那啥啥啥)。

只要做成了这样一件事情,子孙后代的前途,就是四车道改成八车道,宽阔无比。未来孙子升迁,孙女选秀,就要好得多。

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大家长,什么事情最是正事:为子孙后代开辟一条康庄大道。孙子们能在这么年轻的时候有了美差,完全是皇帝一念之间,这个非常之不保险,华善要的,乃是制度上的保证。即使皇帝不知道有这个人,按照规定和惯例,仍能入选侍卫等职的一个身份基础——满洲上三旗。

再说了,小孙女将要选秀了,自己之前战场上犯的小错儿也应该差不多被淡忘了,正好打个申请上去,入了满洲籍,孙女儿也能有个好前程。与所有人一样,孩子永远是自家的好,这么些好孩子值得有最好的条件不是?华善的预期里,是想给小孙女儿弄个福晋当当,皇子福晋不考虑,弄个亲王、郡王福晋什么的还是有点把握的。

如果申请能够批准,这些目的都能达到,并且惠及全族。因为娶了个格格老婆,弄得自己这一支成了主事儿的华善,也觉得有必要做一点事情,表明自己儿子拿到爵位是正确的,有利于全家族发展的。

这年头父母疼儿女、长辈疼晚辈,无非如此。哪个年头父母不认为子女有个好的工作、好的身份,是对子女好呢?至于心意,那玩艺儿太玄了,看不见也摸不着,咱们只好脚踏实地,拣能有实体的东西来办了。

西方有位哲人说过,物质是第一性的,意识是第二性的。华善此人,深得其中精髓。

佟国纲那里呢,他是汉军镶黄旗,也想入满洲籍。他有个侄女儿已经是宫中皇贵妃了,副皇后,如果他把全族入了满洲……佟国纲也不是不心动的。而且他如果上表了,成功的可能性绝对是大大滴。

如果说华善流氓得还算斯文的话,佟国纲就是敢明火执仗跟皇帝耍无赖的土匪,这俩老家伙凑一块儿,真是太热闹了。华善属于出馊主意的狗头军师,佟国纲就是属于仗着皮粗肉厚防御高闪避也很高硬闯的伤害输出主力。

两个家伙凑在一起叽叽歪歪,就是商议着怎么写个奏折再找个时间交给皇帝。华善忒不放心,还叮嘱:“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这事儿要是叫旁人知道了,一窝蜂儿的都要改籍,主子爷一烦,许就都不成了。哪怕你不担心,要是主子爷只叫你一枝改籍册呢?余下的怎么办?”

佟国纲被说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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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善在那边儿忙活,淑嘉也没有闲着,她正头疼着一件事情——她家年龄大的一批丫环该批量婚配了。怎么配,那是个大学问!

不管怎么说,到底是受过近二十年现代教育的人,自私冷漠气场全开,也只能做到不熟悉的人她不管,真要把跟她相处了十年的人跟小猫小狗似的拎出去,萝卜白菜一样的卖掉,她还是不能接受。

或者说,真要把人卖了,她也不说什么了,这么拿个大姑娘随便配个男人,跟动物配种似的,才是她最难接受的。卖了还能赎回来,嫁了,可就什么都玩完了。

真要让她作主,她也不敢随便开口。比方说吧,大家都认为,这年头的姑娘,弄个福晋当当实在是件幸福的事情,甭管正的侧的,如果是配了太子那家伙,侧的也是无所谓的事儿。到了淑嘉这里,她要求的就与这些不一样。

同样的,淑嘉认为能脱了奴籍,弄个平民的身份,是件大好事,丫环们未必就有同样的想法。这是个说着满汉一体,其实处处不平等的年代,真到外面当了百姓,那日子还不一定比在这里好过。当奴才而不可得。

要是让她的丫环自己说想要怎么样,她也不敢打包票就能如了她们的愿,毕竟作主的不是她。办不到的事情就不要答应,这是淑嘉的一个原则。

在这件事情里,卡死淑嘉一切计划的罪魁祸首居然是她的性别。她要是个男的呢,表现好一点,学习好一点,有前程一点,家中什么事情说起话来是一句顶一句的。不幸是个姑娘,迟早是要嫁的,西鲁特氏能让她管家,石家却不会让她主管所有的事情。

纠结了半天,才有一个折中的方案,她先问两个丫头的想法,如果行呢,就去跟西鲁特氏说,如果难办,她也不事先做保证。

春喜、夏喜心头一喜,有姑娘插个话,她们的日子也能好一点。原本在姑娘身边,一等的大丫头,很是体面,一旦放了出去,再想有这份体面就难了。最好的结果,是嫁个有出息一点的丈夫,日后做一管事娘子。外头另聘这种事情,最好不要乱想,就凭她们一双天足,愿意接收的人条件也不会很好,父母也不会轻易答应。

淑嘉听了她们的话,心中默然,谁能想到‘不用裹脚’这种在清代纯属老天爷给你面子的事情,到了她们这里,居然是一道束缚呢?

没下什么保证,淑嘉去了西鲁特氏那里。西鲁特氏坐在榻上对着单子,这张单子上列的是到了年纪该娶妻的男仆的名字,后面缀的是个人等级、差使、其父母在府中的差使等。

淑嘉在西鲁特氏对面坐了:“额娘,弟弟呢?”西鲁特氏笑道:“你大哥今儿不当值,带他玩去了。”说着把手上的单子往炕桌上一放。淑嘉就势歪头看了一下单子,反正最近她在帮忙家务:“这是什么?打赏的单子我已经排好了,这是要另赏的?”

西鲁特氏笑道:“这却不是,”犹豫了一下,女儿过年就十二了,也不算小了,“是她们配人的单子,你屋里的春喜和夏喜也到年纪了,你那院儿里的屋子也不大够住,正好儿,她们出来配人,你那里也松快些。”

“额娘定好了……配、给谁?”

“那两个丫头原也是在我跟前看着不坏才敢给你的,自然不能叫她们没了下场。怎么?你有什么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