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软软地挨着冷月喘息了一阵,方才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倒是会挑时候……”

冷月搀她到桌边坐下,看着她被掐红的颈子,没好气地道,“我这会儿不来,等你转世投胎了再来啊?”

这话说完,冷月蓦然想起画眉身上那只能等死的病症,心里不禁一紧,英气的眉目间晕开几分愧色,画眉却只施然一笑,“那就趁我还没转世投胎,有什么话,快讲。”

冷月低头看了一眼歪倒在地上的萧昭晔,蹙着眉头低声问道,“他来干什么?”

画眉嗤笑出声,笑得急了,呛咳起来,咳得脸颊泛起病态的红晕,单薄的身子不住发抖。

那一场为躲梅毒病检查而生生拿冰水淋出的大病之后,画眉本就纤弱的身子又清减了不少,单薄得好像再这般咳下去随时都可能把全身骨头震碎似的。

冷月转手给她倒茶,茶汤从壶嘴里倾泻而出,异香幽幽,冷月不禁皱了眉头,停了斟茶的手。

又是那催生情致的药……

画眉见冷月一副肃然神情,摆了摆手,待把气喘顺了,半边身子倚在桌上,看着冷月倒的半杯茶,弯着眼睛笑道,“男人来这儿还能干什么……还能都像景四公子似的,来这儿找姑娘陪他啃肘子不成?”

“……啃肘子?”

画眉撑着桌子站起身来,笑得虚弱却亲昵,“你脸黑的什么,不是姑娘们的肘子,是猪肘子……是个老厨子的家传手艺,说是做起来麻烦得很,平日里极少赏脸,我也只借着几位贵客的光尝过一两回,确实可口。景四公子的面子在这里好使得很,你可想尝尝?”

画眉说着,缓步绕过横在地上的萧昭晔,刚要往门口走,就被冷月抬手拦了下来。

“不想。”

冷月抬的是左手,拦在画眉胸前的是攥在她左手中未出鞘的长剑。冷月虽没冷脸,眉目间却不见丝毫和气,看得画眉不禁一怔。

“我再问一遍,他来干什么?”不待画眉出声,冷月又补上一句,“我知道他不是来找乐子的。”

画眉怔了片刻,又无力地咳了几声,牵着一道似真似幻的笑往后退了半步,冷月横在她胸前的剑也往后追了半步。

画眉无可奈何地站定,看着挨在她胸前的剑梦呓般地道,“脏,莫污了你的剑鞘……”

画眉的声音悲戚已极,冷月却叶眉一挑,凤眼微微眯起,冷意骤升,“你要再跟我兜圈子耽误工夫,咱们就去景太医那说道说道这个脏的事儿。”

“小月……”

冷月横着那把剑,丝毫不见动容。

从安王府出来的时候她还猜测画眉与萧昭晔的这段离合是人情凉薄的结果,萧昭晔因丧母之痛而恋上画眉,又因丧母之痛日渐平复而冷落画眉,终因画眉的出身将画眉逼出堂皇的王府,不得不落到这风月之所容身。

无论如何,慧王府终究是皇子府邸,戒备森严,若不是萧昭晔的意思,画眉一个无人撑腰的柔弱女子绝无可能想走就走,还安安稳稳地扎根在京城最繁华的烟花巷里,混得风生水起。

所以,打一开始,冷月心里就没把那清贵雍容的慧王当什么好人。

刚才萧昭晔那一掐,她本还以为是二人仍有些纠缠未了,心里替画眉气苦,随口问了一句,可眼瞅着画眉竟搬出景翊来把她往外绕,便知道这里面恐怕没她想象的那么简单了。

这人要是萧昭别的什么,冷月也懒得多问,可这人是萧昭晔,安王爷刚吩咐她查问画眉与他过往之事的萧昭晔。

画眉一言不发地立了许久,凝望着冷月的一双美目中秋水涟涟,足以让任何与之萍水相逢之人看之心痛如割,冷月就这么冷然看着,一动不动。

画眉到底眉眼一弯,勾起一抹苦笑,凄然道,“我随你去见景太医。”

冷月愣了一愣,挪开横在画眉胸前的剑,一把抓起画眉细弱的手腕。

“那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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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翊抱着那只锦盒飘回安国寺的时候,寺里的僧人们正井然有序地为今日的法事做着最后准备,四下里香雾缭绕,谁也没发现有道灰影从头顶掠过,落进了方丈房中。

方丈正盘坐在蒲团上,闭目捻珠,口中以念经的沉缓声调绵绵不绝地骂着高丽王家的列祖列宗。

捻一颗珠子骂一声,韵律甚佳,悦耳得让人不忍打扰。

“师父……”景翊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带着一脸乖巧的笑容小心翼翼地道,“您要的东西,我给您找来了。”

方丈止住口中的念叨,撩起一只眼皮看了景翊一眼,扫见景翊怀里抱着的锦盒,又把眼皮落了下来,沉沉地宣了一声佛号,悠悠地道,“你当真只带了张施主身上的一部分回来?”

景翊抱着盒子就地一坐,有点儿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师父,我刚才不是跟您说了吗,安王爷前段日子忙得乱七八糟的,还没来得及给京兆府回话,张老五的尸体到现在还在衙门里压着呢,没有安王爷的批文,谁也没法把他囫囵个儿地带出来……”

景翊说着,像模像样地抚了抚怀里那个绣着金丝银线的盒盖,“这是张老五身上最重要的一部分,我能把这部分带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师父您道行高深法力无边,就算我只带根头发丝儿回来,您也肯定能把这场法事做下来,对吧?”

方丈两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景翊听在耳中,自动变成了一个“对”字,于是举起锦盒往方丈面前一递,笑盈盈地道,“请师父查验。”

方丈缓缓睁眼,看着这锦盒的尺寸默默估量了一番,到底没放下合在一块儿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