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两个人紧紧相拥着。

时间似乎过去很久。

更冷了。

江卓宁的那一点酒意,也慢慢地,慢慢地散去了。

他松开了孟佳妩,骨节分明一只手,轻柔而眷恋地抚摸着她的脸。

孟佳妩看着他,只觉得怕。

江卓宁的手指就那么流连下去,落到了她修长的脖颈上,好像一用力,就会直接将她脖颈掐断。

孟佳妩直接闭上了眼睛。

江卓宁神色定定地看着她,深深如许。

孟佳妩嘴唇轻颤。

他便听到那样温柔的一声呢喃,“要么爱,要么死。”

江卓宁手指一顿,就那样停在了她的脖颈上。

半晌,又直接紧紧地拥抱了孟佳妩,薄唇在她冰凉的脖颈上重重吮吸了一下,低声道:“已经死了,小妩,我已经死了。”

被这样的爱情,折磨死了。

江卓宁只觉得溃败,将脸颊深深地埋在她脖颈处,轻声喘息着。

情绪无处宣泄。

孟佳妩一只手伸下去,慢慢地,五根手指从他手指间穿过,十指紧紧交扣。

平复了一下,她拉着江卓宁的手,直接走了。

江卓宁就好像没有思绪一样,跟着她,亦步亦趋,没反抗,没说话。

童桐狠狠愣了一下,喊道:“江卓宁!”

江卓宁好像没有听见,头都没回,和以往每次一样,让她看见的,只有冰冷到毫无感情的背影。

冷漠,决绝。

他原本就是这样一个人,对待不爱的,永远保持着清醒而安全的距离。

只除了孟佳妩。

孟佳妩是第一个强迫他的人,似乎,也就是最后一个了。

童桐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竟然没有勇气追上去了,刚才那个热烈的亲吻,只是镜花水月一场梦,梦醒了,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也没了。

“哈,哈哈。”童桐站在原地,突然笑起来。

笑着笑着,眼泪就迸了出来。

她还是没办法去怪江卓宁,毕竟,他给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亲吻。

她怪自己,不够漂亮不够热烈。

她怪孟佳妩,要那样主动地去招惹强迫江卓宁,让他现在这么痛苦,又这么痴迷。

“别难过了啊。”杨阳坐在地上,差点都睡着了,突然被她这样的笑声给惊醒,站起身,为难极了,声音低低地安慰了一句。

“我没事。”童桐只说了这么一句,又靠墙坐下了。

墙壁多凉啊,她却根本感觉不到。

心太冷了。

算上这一年,她爱了江卓宁整整五年了。

许多个课间,借着找同学的工夫,偷偷看他。

许多个日夜,走路吃饭睡觉聊天,时时刻刻,都能想起他。

因为他,她任性地复读了一年,选了这么一个并不怎么喜欢的专业。

因为他,她痛苦地纠结了一年,天天看着孟佳妩如何亲近他,越来越近,直到开始秀恩爱,当着她的面,毫无顾忌,口无遮拦,就好像,一次又一次,将一把尖刀,插进她的心口。

能不讨厌吗?

能不恨吗?

能就这样地放下江卓宁吗?

她只是暗恋而已,她原本真的只是暗恋江卓宁。

这感觉那么苦,又那么甜。

她自觉卑微,配不上他,已经在努力变得更好,想要奋力地,去追上他的脚步,想要终有一天,也许她足够好了,就能有机会表白的。

她想过江卓宁不接受她。

无所谓,她真的,一度觉得,江卓宁就算不接受她,也是无所谓的。

她不贪图。

她可以带着这样一份感情,毕业工作,结婚生子。

也许老了,还能告诉孙子,奶奶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喜欢过我们学校的校草呢,他特别特别优秀,是当年我们那的文科状元,考了全国最好的文科学府,很棒吧。

又也许,江卓宁终有一天突然就喜欢她了,她会做最好的妻子,将来再做最好的母亲,做他父母最孝顺的儿媳妇。

退一万步讲,凡此种种都不会有。

那么,也是无憾的。

她爱过那么优秀的人,便无论如何都不会后悔。

江卓宁那么优秀的人,他值得最好最好的女孩来匹配他。

不仅长得漂亮,还应该蕙质兰心,乖巧大方,温柔娴淑,应该学业优异,应该家室出挑,并且爱他。

在五年上千个日夜里,她想过无数种可能性。

可——

没有一种,是眼下这样的。

她喜爱仰慕供奉在心尖的男生,被一个女生,强迫到退无可退,最后接受,并且爱上了她。

这一切就发生在自己的眼前。

从第一刻开始,清清楚楚,在自己眼前,一幕一幕,上演了。

简直像凌迟。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残酷的刑罚吗?

孟佳妩的每一句情话,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甚至——

江卓宁在电话那头温柔纵容的笑,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孟佳妩看不起她。

从进入宿舍的第一天开始,她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感觉到,孟佳妩看不起她。

和她说话的时候,她倨傲不屑。

一开始说起江卓宁的时候,她也是用那种势在必得的语调。

那么得意那么张狂啊。

每一句话,都足以让她心痛到滴血了。

可偏偏——

她又根本无能为力。

她能有什么办法呢,江卓宁不爱她。

可她太爱他了,爱到不忍心让他受到一丁点的委屈和伤害,爱到,看见有人对他不好,那比欺负她还要难受。

她爱他,就注定不可能像孟佳妩那样,肆无忌惮地逼迫他。

孟佳妩不爱,却能凭着征服欲,为所欲为。

可就因为她这样的为所欲为,却真的征服了江卓宁。

若是今时今日的她,绝无可能的。

可——

晚了,她却已经做到了。

在江卓宁不爱她的时候,她其实并没有爱江卓宁,在江卓宁爱上她的时候,她恰好回应了江卓宁。

爱情这场博弈里,他们势均力敌,旗鼓相当。

她却不是。

作为最先动心,并且死心塌地的那一个,她一开始就输了。

她痛苦纠结过,想过放弃。

可很多次她想要放弃的时候,孟佳妩肆无忌惮的挑衅和伤害,总能让她不甘心。

而孟佳妩自己,和江卓宁状况百出。

眼下——

江卓宁亲吻了她。

纵然是盛怒之下报复孟佳妩的一个吻,那也是吻。

他们唇齿交缠过,亲密无间。

那几分钟的体验太美妙太震撼,虽然痛苦,却又让她欣喜若狂了。

那是她的初吻啊。

她保留了二十年的初吻。

从小到大,她甚至从来不曾和男生牵过手,却被他吻了。

来自心爱之人的一个吻,要让她如何放下呢。

太渴望了。

她实在太想太想得到他,太想爱他,太想被他爱,太想和他在一起,拥有更多更多的吻,或者一起做比亲吻更亲密无间的事情。

这样的感情,一旦激发,就好像山洪,覆水难收了。

童桐环抱着膝盖,将泪流满面一张脸,深深地,埋了进去。

无声痛哭。

只肩膀一直剧烈地抖动着,彰显着她的情绪。

杨阳无奈极了,也没办法离开了,重新坐下,就陪在她身边。

——

孟佳妩和江卓宁一路出了宿舍。

夜风一直吹着。

江卓宁的酒意彻底醒了,却沉默,一路一言不发,或者说,蓄势待发。

两个人走了一会,进了十字路口一家快捷酒店。

孟佳妩单手掏出钱包递出去,开口道:“一个标间。”

“大床房?”值班的收银员打着哈欠问。

“对。”孟佳妩声音淡淡。

没一会,拿了房卡和钱包,她扯着江卓宁,直接进了电梯。

到了房间,407。

关上门,孟佳妩顺手插了卡,一转身,就激烈地吻上江卓宁了。

江卓宁只愣了一秒,更激烈地回吻她。

都不能用吻来形容了。

两个人在胡乱地撕扯着,从门上撞到了墙壁上,从墙壁上又撞到了洗手间的门上,从洗手间的门上又撞到了另一侧的嵌入式衣柜上,孟佳妩扯了江卓宁的外套,江卓宁扔了孟佳妩的针织衫。

混乱中,两个人被衣服绊了一下,双双倒在床上了。

翻滚亲吻中,又齐齐掉到了地毯上。

地毯发出沉闷一声响,孟佳妩在身下,江卓宁下意识抬手过去护了她后脑勺,手心被直接砸狠了。

他的手掌做了肉垫,孟佳妩自然感觉到,愣一下,喘息道:“江卓宁。”

“孟佳妩。”

“江卓宁。”

“孟佳妩。”

江卓宁抱紧了她,抬手解了她牛仔裤。

太急迫,他身子紧绷,手指都在颤抖,颤抖得还非常厉害。

孟佳妩仰头吻着他喉结。

江卓宁就火山爆发了,他迫切地需要得到纾解。

什么道德修养,什么家教礼貌,什么清净自律,什么规矩品行,都统统见鬼去吧。

这一刻,他唯一想做的,就是狠狠地欺压占据身下这个女孩,这个让他痛苦纠结,让他又爱又恨,让他产生过冲动又一直克制冲动的女孩。

他想要她,就在今年今天,这个小时这一刻,这一分钟这一秒钟,让她成为他的女人,再也无法逃脱。

就像她所说的,要么爱,要么死。

她只能是他的,这一刻之后的每一刻,永远,只能爱他,属于他,就算死,也得死在他身下。

他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他被孟佳妩气疯过无数次,只觉得,每一次都好像越过底线。

可后来,他发现自己一直没有底线。

他可以接受她一切,训诫劝告她,却无法接受,她不爱他,不属于他。

他感觉得到,孟佳妩是那样的爱着他。

可是既然爱着他,她竟然还舍得和其他的男人发生纠缠,他想不通,头疼欲裂,索性也不去想了。

当一个男人无法征服一个女人的时候,所有的一切,就回到了人性最原始的起点。

他想用力量,让她屈服颤抖,哭泣求饶,俯首称臣。

他想要她。

江卓宁俯身吻住了她。

除了那样混乱到撕扯的亲吻,没有任何温柔怜惜。

可——

突然就不忍心了。

不该是这样的,在他的想象中,这一刻,当真是不应该来到的。

应该在他毕业工作以后,应该在他事业有成以后,应该在他昭告天下以后,应该在他求婚成功以后,应该在两个人,迎着鲜花、掌声和祝福,走入婚礼殿堂以后,那一天,才该走到这一步。

不是眼下这样的。

因为愤怒,在快捷酒店房间的地毯上。

江卓宁看着孟佳妩温柔忍耐的模样,眼眶里突然泛了泪,下一瞬就掉了下来,连同汗珠,一起砸到了孟佳妩的脸上。

孟佳妩也哭了,抱紧他脖子。

江卓宁就再也忍不住了,流着泪,咬着牙……

一遍一遍,周而复始……

他不知道自己总共进行了多久,做了多少次,总归,等他终于觉得毫无力气的时候,耳边隐约听到了学校里的钟声,那样沉闷厚重的声音,咚、咚、咚、咚、咚、咚、咚,归于平静。

每一下都重重地撞在他的心里,响了整整七下。

早上七点,天亮了。

江卓宁恍惚地想:今天是2011年4月2日,星期一。

然后,他倒在了孟佳妩的身上。

实在太累了,晕了过去。

——

四月初,春暖花开。

这样的一个早上,原本稀松平常。

——

花半里小区。

住宅楼里,晏少卿最先醒来了。

因为时间还早,他没有吵醒姜衿,而是轻手轻脚地给她定了八点的闹钟。

自己收拾好,在她额头落了一个吻,出门上班。

——

依云首府。

宁宅。

宁锦绣和姜煜各自起床,在餐厅吃了早餐,去民政局领结婚证。

兜兜转转二十年,重新开始。

——

另一边,方家。

云舒一起床,就对上方淮温柔含笑的一张脸。

她在他怀里。

反应过来之后,又羞又气,洗漱穿衣之后,连方母准备的早餐都没吃,心急火燎地去上班了。

方淮迟一步下楼,被逼着喝了一碗大补汤。

方母觉得,他性生活一次好像才十来分钟,质量太差了。

非得好好补补不可。

才能更好地让儿媳妇享受到,早点生个大胖小子。

——

与此同时,顾宅。

顾启云从六点多就醒了。

被孟婉清一屁股坐醒的,气得一点办法都没有。

然后,孟婉清光着身子就要下床去找他的两条大狗玩,他无法,手忙脚乱地将她逮到了床上,伺候她穿衣服。

一不小心,他就给自己找了一个祖宗。

好久没风流过了。

一来不敢,二来还是不敢。

他不在,这丫头能闹得整个家鸡犬不宁。

以至于,他都将她送幼儿园了。

可眼下——

每天在幼儿园,这丫头也能给他生出无数稀奇古怪,让他应接不暇的事情来。

顾启云觉得,再这么下去,不行。

真不行。

他一边给孟婉清穿衣服,一边想着接下来找哪个女人好,他都快疯了。

可孟婉清不是个安生的。

他给她穿秋衣,她要揪扯他胸口。

好不容易秋衣套上去了吧,他给她穿裤子,小丫头又利落麻溜地自己脱了秋衣。

顾启云欲哭无泪,到底还能不能好好穿衣服,要不要去幼儿园了。

孟家都散了,这丫头的多动症怎么还好不了呢?

按理说,就算不转化成抑郁症,也应该安静乖巧一点啊。

哪有这样的?

别人养孩子花钱,搁他这,钱没少花,感觉起来还有点要命。

顾启云就在这种纠结崩溃中,帮着小祖宗穿好了衣服。

孟婉清直接从床上跳下去,“哈”一声大喊,扑在他的爱犬身上,压得他爱犬汪汪叫一声,驮着她满屋子跑起来了。

小祖宗不但折磨人,连狗都不放过。

顾启云能说什么呢?

好半天将她哄好了,又哄着吃了早饭,开着自己的玛莎拉蒂,亲自送幼儿园去了。

——

此外,孟家。

乔远一向都起得比较晚。

可,这个看似平常的早晨,对他来说,也实在不平常了。

他按着眉心坐起身,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边上蜷着一个人。

还是一个女人。

乔远的目光久久地落在女人的光裸的背上,半晌,直接大喊道:“来人!”

齐盛早早就守在了外面,连忙推门而入,道:“阿远。”

“齐叔!”乔远套了T恤,脸色铁青地看了他一眼,拧眉道:“这是怎么回事?谁给我解释一下!啊!”

“这……”

齐盛干笑一声,睡梦中的女人便醒了。

长发素面,柳眉杏眼,咬着唇看他一眼,楚楚可怜。

乔远套了裤子,直接下床。

抿着薄唇看她。

脑海里,许多记忆,慢慢地,复苏了。

昨晚,姜衿和晏少卿离去之后,他依旧在KTV,专属包厢里灌了许多酒。

没一会,值班经理帮他叫了几个人。

他原本愠怒,正要责怪他的自作主张,一抬眸,恍惚间,就看到姜衿含羞带怯的脸了。

鬼使神差地,抬手指了过去。

再然后——

乔远不愿意再去想了。

活了这么多年,他固守了这么多年,一朝酒醉,就彻底的,毁于一旦了。

“出去!”乔远看着齐盛,压低声音吼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