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的陆香冷见她大大方方地接过了玉碗,似乎有些微怔,其后才点了一下头,微笑起来。

见愁自己倒是不怎么渴,只一拍小貂的脑袋,示意它下来。

小貂歪了歪头,一下明白了见愁的意思,从她肩头一跃,便落地,站在了那巨大的白石上,抬首望着见愁。

见愁拿着玉碗,俯身从清澈的石潭之中取了水,便蹲了下来,将玉碗放到了小貂的面前,笑道:“这下好了,赶紧喝水吧。喝完了,我们再赶路。”

小貂有几分欣喜,竟然绕着这一只玉碗走了两圈,“呜呜呜”叫了起来,还摇了摇尾巴。

它看着那玉碗的目光,显然闪闪发光。

这是……

那一瞬间,见愁有些不好的预感。

小貂的本性……

念头只是一冒出来,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小貂便已经只是舌头一伸,朝着玉碗舔去!

“……”

满地沉默。

白月谷的冯璃刚刚递了碗给见愁,回到陆香冷身边来,才站好,回头正好就看见这一幕,顿时愕然地张大了嘴巴——

为什么,这一只小貂舔的不是碗中水,而是这一只玉碗?

陆香冷这边,纵使是见识广博,此刻也不由得微微怔然,诧异地看着见愁那一只小貂。

这貂儿给人的感觉,似乎有些不一般。

见愁则沉默了好久,慢慢用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头疼。

爱捡破烂,爱收藏,看见好东西会忍不住舔……

她应该思考一下,小貂还喜欢舔自己,是因为自己是个“好东西”吗?

不不不不,我不是个东西。

“……好了,不许再舔,喝水!”

见愁已经陷入了奇怪的思维之中,终于还是忍不住,直接轻轻用脚“踹”了小貂一下,严肃地看着它。

“呜呜……”

小貂呜咽了一声,有些委屈起来。

但是在见愁强硬的目光之下,它也不敢再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见愁的脸,只能连忙低头将碗中水喝了个干净。

整个过程中,陆香冷的目光都在小貂的身上。

见愁眼看着它喝完了,心想应该就要结束了,正要伸手拿碗,没想到就在这一瞬,却有两只爪子动作更快!

刷!

灰影一闪!

再看的时候,那一只玉碗已经被小貂的两只爪子,紧紧抱在了怀里!

我去……

要不要这么快?

见愁近乎震惊地看着小貂。

“呜呜呜……”

好漂亮的小碗,看上去一定是好东西,好想要。

小貂可怜巴巴地望着见愁,只盼着见愁行行好,让自己带走这一只玉碗。

丢脸,丢脸,太丢脸了!

见愁真恨不得直接一把将小貂提起来扔出去,人家随便给的一个玉碗,你这么稀罕!

她正待直接伸手将玉碗从它手里抠出来,没想到,旁边传来温和的笑声。

“道友的貂儿,似乎颇有灵性。”

温温然的话出口,陆香冷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有一层淡淡的黑气,从她血脉之中浮了上来,又被她皱着眉头抬手一压,给压了下去。

陆香冷的目光,放在小貂的身上,似乎颇为好奇。

旁人一说,自己倒是不好出手抢小貂的碗了。

见愁叹了口气,索性无奈一摇头,站了起来,道:“灵性?哪里有什么灵性?我看倒是劣性多一些,半点不听话不说,老看见点东西就稀罕,抱着不松手。无非一只普通的小貂罢了……”

话是这么说,当然见愁心里没这么觉得。

只是小貂并不知道见愁在想什么,听见见愁竟然敢说自己“普通”,顿时抱着玉碗就嗷嗷直叫起来,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那叫一个嚣张。

白月谷那边歇脚的女修们都看愣了。

张牙舞爪,毛茸茸的小貂,无疑是俘获女修们芳心的杀手锏,立刻就有人移不开目光了,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小貂可爱。

就连陆香冷的目光,都变得柔和了起来。

“道友过谦了,我踏入修行之途亦有十余年了,如今见过的东西也不少,似这等灵兽精怪,更是不知凡几,似道友小貂这样通人性的却是少见,甚至都无从判断它深浅。这么粗粗一看,竟觉得它不过是只普通的貂儿。”

“哦?”

听陆香冷这么说,倒好像要高看着貂儿一眼。

见愁忍不住伸出手,拎着小貂的脖子,把小貂拽起来,左右晃了晃看,摇头道:“越来越胖了……我闭关这几日,你倒是越来越逍遥。师父说得好啊,正好一锅……”

“嗷呜呜呜!”

又来了!

又开始欺负貂了!

小貂气愤地在半空之中蹬腿,似乎就要去踹见愁,无奈它只有两条小短腿,怎么晃悠,也踹不到见愁。

为什么用腿呢?

因为……

两只爪子还抱着玉碗啊!

连想踹主人都舍不得放手,也真是让见愁看得没了话说。

她直接一巴掌拍过去,瞬间把小貂拍老实了,才把小貂往自己肩膀上一放,回头看一眼陆香冷,道:“小貂喜欢上这玉碗了,怕是我也抢不回来,只好厚着脸皮请道友赠个碗了,他日若有再见的机会,在下当归还此碗。”

“不过区区一玉碗,道友不必挂怀。”陆香冷看见愁似乎要走,不由朝东面看去,“我等从西边来,一路并未遇到道友,想必道友乃是从东面来,不知如今要往哪里去?”

“往西,去飞天镇落脚,而后再往西去。”

见愁只说了一个大概的路线,却没有明说自己的去处。

陆香冷自然能听出这里面的意思,毕竟大家萍水相逢,有所保留才是真。

思索了一下飞天镇近日的情况,陆香冷开口道:“我等之前从采药峰回飞天镇的时候,曾闻镇上近日有不少修士丧命,不知是何人在背后出手,如今飞天镇已有些人心惶惶。丧命修士多在金丹期以下,若道友要在飞天镇落脚,当要小心为上。”

“采药峰?”

见愁第一时间注意到的,竟然是这个名字。

这不就是自己的目的地吗?

陆香冷自然是没想到见愁竟然会注意这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她微微皱了眉,却依旧回道:“采药峰,之所以名为采药峰,乃是其山虽小,却有千般气候,所以能生长许多不同的灵草仙花,异常神奇。甚至悬崖之下还有黑风之洞,近几年来,竟然也吸引了不少十九洲的修士前去探险。我略通药理,会炼制几丸丹药,所以往采药峰去。”

“采药峰的黑风洞如今还在?”

竟然又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见愁一下不急着走了。

既然撞上了陆香冷,不妨趁着这个机会,打听一下。

陆香冷也一下明白了过来,苍白的脸上透出几分笑意来:“原来道友的去处,乃是采药峰。”

不过……

果真是个刚修炼不久,或者说闭关了太久的修士。

“采药峰黑风洞,乃是中域左三千一些奇怪的修士们喜欢去的地方,听闻前段时间有人在里面捡到过一把法宝,这几年也不知道怎么就传说黑风洞中有宝藏,去了不少的修士,不过都无功而返。道友也是为这去的吗?”

“一半吧。”

这倒是实诚话。

见愁是为黑风洞去的,却不是为那虚无缥缈的所谓宝藏。

从陆香冷这里听来的消息,跟见愁在扶道山人那边了解到的又不一样了。

采药峰的黑风洞,竟然已经是这么有名的存在,那想必其中的黑风也在。扶道山人三百年没在十九洲,近日又只蹲在崖山啃鸡腿,所以外面消息是什么样,他大约也是不清楚的。

一开始见愁还担心黑风洞中无黑风,自己会无功而返呢。

现在听了陆香冷的话,她的心倒是一下放下来了。

陆香冷却越发觉得见愁身上透着一股子神秘的味道。

第一,对外界的一切知之甚少,却从容淡定,半点不为自己不知道而感到局促和紧张。

这样的一份气度,真不是人人能有的;

第二,再孤陋寡闻,总不该连上五白月谷都没有听说过。

在自己自报家门之后,见愁的反应堪称平淡,似乎没觉得白月谷有什么了不起。

这只代表两种可能:其一,对方的修为比自己高,不需要在意自己,可很明显,见愁不过只有筑基后期;所以只剩下了第二种可能,那就是——

见愁出身于一个至少不低于白月谷的门派。

细数中域左三千,不比白月谷低的门派,统共也就那几个,并且其中几个基本不收女修。

所以只略略一思考,陆香冷便已经基本可以知道见愁可能出身于哪几个门派了。

不过……

也只是这样罢了。

陆香冷的想法,都在心底里,念头转起来极快。

见愁尚未有任何察觉,也不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什么问题,她一摸肩膀上的小貂,又想起之前陆香冷提醒自己的话,忽然问道:“飞天镇也是修士聚集之地,那人只杀金丹期及以下的修士,想必修为应该不会很高,竟然无人将之绳之以法吗?”

“说来惭愧。”陆香冷又咳嗽了两声,苦笑着道,“飞天镇距离白月谷较近,本该有我白月谷之人查找凶手。只可惜,第一个死在飞天镇的,便是我白月谷的女修,若这一次我未中地蝎毒,也该查探此事。只可惜,如今心有余而力不足。”

原来如此。

看来,修界的门派还有势力范围一说,在白月谷范围之内的地方,都应该受到就近门派的保护。

见愁又明白了一些东西。

陆香冷见见愁垂眸思索,只以为她是在担心去飞天镇之后的情况,不由道:“飞天镇如今虽危险,可道友也不必忧心。此事前不久已由我白月谷上报给崖山,崖山距离飞天镇也不过百里路程,不多时便到。想那歹人再如何凶残,也不敢力敌崖山。”

在提到崖山的时候,陆香冷的眸光里带着一种天然的敬重,听不出半分的轻浮。

而在见愁这里,忽然有听到崖山的名字,却叫她有种莫可名状的感觉。

兴许,在所有人眼中,崖山都是很可靠的存在。

尽管只是提到一个名字,可见愁已经能隐约察觉到这简单的两个字下面,镌刻过多少峥嵘。

微微垂眸,见愁直接一拱手:“不管飞天镇如何,这一趟我是必须要去的,多谢陆道友指点。他日若有再相逢,当还今日赠碗之意。告辞了。”

眼见着见愁要走,陆香冷有些微怔:“可我还不知道友姓甚名谁,师出何门……”

后面众多白月谷的女修们,听见此言,却都忍不住面面相觑了一下。

陆师姐何时对普通的一个路人这么在意了?

见愁手一抬,袖中里外镜已经飞出,璀璨又温和的琉璃金光漫散而出。

她直接踩上了放大的镜面,回头看陆香冷一眼,笑一声:“姓甚名谁,师出何门,何须知晓?不过一无名小卒罢了。”

说完,见愁竟然也懒得解释,直接化作了一道流光飞走。

白石山上,石潭边缘,陆香冷抬首望着。

待那光芒隐没之后,站在她身边的冯璃忍不住道:“师姐你……可是这人有什么不妥?”

“不妥倒没有。咳……”两弯罥烟眉一蹙,一道黑气又浮了起来,氤氲在陆香冷白皙的脸上,“只是略猜了猜她身份,不过想必是我猜错了。”

用的是一面镜子,而不是传闻之中的那一把狰狞鬼斧,再说,也不曾听说崖山的大师姐还养着一只小貂。

慢慢地摇头,陆香冷打消了之前自己的一些想法。

不过是萍水相逢,觉得对方似乎不那么简单罢了,的确不应该再多想。

一道幽幽的紫光浮了上来,陆香冷面上的黑气终于又被驱散,只是待黑气散尽,那一张脸也就越发苍白了起来。

“我们走——”

声音戛然而止,陆香冷陡然之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霎时间便吐了一小口鲜血。

这鲜血,染在她月白色的衣衫上,竟然是紫红的颜色,看着诡异无比。

周围的女修们吓了一跳,纷纷着急道:“陆师姐!”